一个“春巴”眼中的巴当舞注:“春巴”为巴当舞传承人,即整个舞蹈的灵魂人物。
作者简介
杨勇,男,1970年出生于岷县中寨镇古庄村窗崖自然村巴当舞传承人世家,幼年跟随当地最知名的“春巴”——祖父杨华堂学习巴当舞知识；1992年起,在国家级传承人父亲杨景艳的指导下系统学习巴当舞；2000年正式担任“春巴”；2013年被确定为市级传承人；2015年确定为省级传承人。
巴当舞藏语称“莎木春”(srangmovcham),意为在广阔的空地上所跳的舞蹈。这种舞蹈主要流传在洮河中游岷县、漳县、卓尼、临潭交界地带的部分村庄,历史上流传的范围可能更广。
之所以称“巴当舞”,是因舞蹈过程中所用的道具藏语名为“巴当”(pagsrdung),即敲打皮子之意。巴当舞是一种宗教祭祀歌舞,主要目的是祈祷山神保佑地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舞蹈过程中所唱歌词均为藏语,其中夹杂了部分汉语方言,曲调古朴优美,但内容艰深难懂。
杨勇先生的文章将为我们打开了解巴当舞的一扇窗户。
注:以上内容由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李志明博士撰写
一
巴当舞是一种以说唱藏语为主的古老舞蹈,流传在岷县中寨镇古庄村的大部分自然村,大哈村的华林山、地湾自然村,扎那村的牙地自然村,维新乡的挖布寺自然村,卓尼县洮砚乡、藏巴哇乡、漳县金钟镇的部分村庄,其中本人的家乡中寨镇古庄村窗崖自然村是巴当舞传统保留最完整的村庄之一。
2011年5月,巴当舞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得到了许多新闻媒体的关注。2014年春节之际,本人作为一名巴当舞传承人——春巴,接受了人民日报社、香港大公报等多家新闻媒体采访,让更多的人认识了这朵瑰丽的艺术之花。
然而在定西,还有很多人并不了解巴当舞,所以我认为很有必要将她介绍给广大父老乡亲。
二
巴当舞的核心道具称为“巴当”鼓,用羊皮或鹿皮幔制而成,其形状为圆形,直径大约10—15厘米,木柄长约50—60厘米,两边有布制的耳锤,手拿木柄转动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据老人传说,巴当舞的历史十分久远,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跳已经很难说清,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巴当舞唱词没有正式的版本,都是手抄本,主要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在舞蹈的传承人——春巴中代代传承。
笔者家中藏有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用毛笔小楷书写的本子,已在我家传承四代。现今岷县境内流传的巴当舞唱词,大都抄自该版本。文本以汉字记藏语读音,要按岷县方言读音才更加接近藏语本身的发音,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传抄过程中所产生错误也在所难免,使得很多春巴的唱词出现了细微的差别。
巴当舞只有岁末年初才能跳,且只允许男性跳,其余时间巴当悬挂于墙壁上,不得随意敲动,如若敲动巴当,认为会惊动神灵而降祸于人间。每年腊月,我们这一带各个村庄的人们便利用农闲,敲锣打鼓开始练习,为春节大显身手做准备。
三
巴当舞以说藏语为主,以传承人春巴为核心,只有春巴会说巴当曲儿并稍懂点藏语。跳巴当舞时,由春巴将巴当舞曲传给舞者,舞者按春巴的口令提示唱、跳。巴当舞是村与村之间相互交流的一种藏舞,也是拜年的一种方式,在民间称“走会事”,也称给山神爷贺喜。
在舞蹈过程中,各庄的春巴相互问答,答不上的春巴会被别人取笑,在过去经济困难的岁月里,要是答不上唱词,就没有资格受东家的款待,有可能要饿着肚子回家。巴当舞出行时,每家每户都要有一名男性拿上巴当参加；男孩子们则要搭上龙凤旗等各种旗帜,旗帜两面分别书写“敕封业力总督山神老爷之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吉祥语及年月日。
四
每逢春节,从大年初一开始,村民们就以跳巴当舞的形式给地方神——业力总督山神贺喜。“测知拉在贺喜春,拉在因尼春给大”,汉语意思是“正月初一山神爷贺喜,给山神爷跳”,这是神曲,不可随意改变。
大年初一清晨,全庄每家每户都捏12盏面灯,拿上马料马草、黄幡黑幡、敬酒等前往业力总督的营盘去点灯,面灯点着后就开始烧黄、黑幡,浇敬酒,放铁炮、鞭炮。同时还要一个口才好的人陪侍山神,祈祷神灵保佑四季平安、风调雨顺、人口安宁、六畜兴旺等。并将面灯向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抛撒,这种活动称“烧长钱”。之后回村吃饭。
早饭后,会长召集全庄人,拿上巴当到指定地点——官场开始跳舞。首先祝福业力总督山神,然后问候亲房、邻居、男女老少,巴当曲为“大娄娄知沙尼上,拉在营里贺喜春,奤(读sha)乃言尼阿拉格?喀巴得麦阿拉格?布咋草大阿拉格?”汉语意为:“又是一年新春到,为给山神爷贺喜跳(巴当)；亲房都好吗?老人们都好吗?”
跳完巴当后,紧接着立秋千。青年人搬来木头,树起秋千,秋千被认为是山神爷的坐骑,在巴当舞的攒山神环节扮演着重要角色。未出嫁的女孩们到各家各户收取各种各样的馍馍,分给立秋千的青年人吃,在此过程中,村中老人们还会点评谁家馍馍做的好。
上述活动以自然村为单位举行,凡是跳巴当舞的村庄就有此活动。
正月初六,巴当会正式开始,各庄人拿上巴当去山神爷的本庄业力沟社跳。跳巴当舞的过程分为七个环节,依次为安场、行脚步、攒山神、打阿家、扯节勒、还打阿家、送行。
第一环节是“安场”。跳巴当舞的来宾到东家的官场里都要安场,其曲子是固定的,每位春巴都会说。
第二个环节是“行脚步”。先由本庄人行脚步,春巴用藏语问候,来宾春巴用藏语回答。唱词为:“龙拉龙得阿德上?尕子样啦阿家且?尕子阴拉阿家且?九沙茶路出勾来?乃乃出路行且大?”等等。意思是:“路上走的平安吗?左腿走困啦?右腿走困啦?亲戚咋走来?”答曰:“龙拉龙得麻得上,尕朱阳拉麻家且,尕朱阴拉麻家且”。意为“路上走的好,左腿没走困,右腿没走困。”问候完毕,就正式行脚步,共有沙爱、古爱、昂洋洋、春棒样、尼格达样、拉一来、雄巴、难知样沙、难岗嘛难、打谢谢、桑桑桑格、春巴样沙等12种脚步。东家行几种脚步,来宾也要行几种脚步,通常是1—3种,不能重复。据我所知,目前大多数春巴都只掌握了其中的几种,每个村落在每年外出“走会事”期间,大都行自己村庄最熟练的脚步。但本人由于祖传,从小受祖父的熏陶,加上父亲的严格要求,熟练掌握了十二种舞步的跳法。
第三个环节是“攒山神”,是巴当舞的核心环节。来宾与东家一起跳,气势相当宏大,既要转五方,还要钻秋千。舞曲24句,这些曲子唱跳完,正好五方秋千攒完、钻完,意思是把各路神灵都送走。接着开始还愿,每一句祈祷词对应特定的活动,如“沙大路念扎实上”,烧黑幡；“拉在书古扎实上”,烧黄幡,煨大火；“百大书古扎实上”,放铁炮和烟花爆竹,气势宏大。紧接着由能说会道的人说吉祥语言,祈祷四季平安,如“牙拉松柏当豆那,缠嘛占者噢麻住”,意思是“春三个月,瘟疫疾病不要来”；再如“夏拉松柏当豆那,恶风暴雨噢麻住”,意为“夏三个月,恶风暴雨不要来”等等。接下来“送南洋”,即送鬼神,歌词有“奴拿哦尼奴那嗖,拉嘎哦尼拉嘎嗖,土大哦尼土大嗖”等,意为“天上来的天上去,庙里来的庙里去,坟里来的坟里去”。
第四个环节是“打阿家”。东家春巴用藏语在前面引路,带领别庄的舞者到家中休息、喝茶,来宾春巴用藏语在后面附和。东家唱词为:“乃乃十年哈咋草,奴娃一世一年来,歇缓时尼烟知沙”等等,汉语意为:“亲戚像甜草根一样,亲戚一年来一次,休息一下抽支烟”。来宾答曰:“拉布春尼麻尼且,烟知宗尼四知因”等。汉意为:“跳的也不好,烟抽了四次”。到了门口,分宾主两边站定,先由东家唱“入呀羊入牙羊,拉在呀门入,昂羊羊,给大羊,奴娃牙门入”,汉意为:“进呀进山神爷进,进呀进亲戚们进”。来宾春巴唱:“入呀羊入牙羊,拉在呀门入,昂羊羊,知百羊,纳布牙门入”。汉意为:“进呀进,山神爷进；进呀进,东家们进”。一阵谦让后,由东家接过来宾旗帜、巴当,来宾代表山神爷先进,接着东家进。进门之后,来宾在东家的上房堂屋行磕头大礼。入座后,东家端来茶和馍馍,并向来宾作揖。这时来宾不能吃喝,开始扯节勒。
第五、六个环节是“扯节勒”和“打阿家”。曲调与第四环节迥异。扯节勒唱腔优美动听,高亢有力,有“三起三落”之称,此环节大部分春巴并不掌握。由于巴当舞近年来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本人鼓励其他春巴学习,彼此加强交流。此环节的难度也最大,声嗓不好扯不上,也不好听。首先由东家扯一个节勒,紧跟着打一个阿家。东家的节勒、阿家完成后,来宾正好吃喝完毕,然后来宾给东家还一个阿家。东家唱:“哦尼斗知公巴因,接应曼尼木那达,清茶牙麦茶木那,古勒岗布石咋给。”汉意为“走着干石板上了,对你们招待不周,茶也清,馍馍干的像柴。”来宾回藏语为:“古勒哈哇茶哇应,茶如嘛嘛木豆来,知等待木啥沙应,巧义拉班成者沙。”汉语为“馍馍白的像雪,茶红的像花,招待的像过宴席一样,还要怎么好?”
最后一个环节是“送行”。东家煨沙,向来宾作揖,说:“惊动了,别计较。”来宾边走边摇巴当唱:“就知就知沙木就,得知得知纳布得,客去主人安乐时。”意思是:“跳巴当舞的人走了,东家们坐着,客人去了主人就不麻烦了。”
至此,走会事结束。
会事走完,待到正月十七,一年一度的巴当会落下帷幕,民间称为“歇将”。“歇将”以本庄为单位,依然是安场、行脚步、攒山神,但不打阿家、不扯节勒。然后拆除秋千。之后由会长公布一年的账目,并抓阄分配青苗会贴。新一任会长上任,新旧会长移交手续,新会长接管巴当会里的所有东西。正是“喜呀这白祝我来,这白祝我帕家且,生拉春尼趴拉来”,汉语意为:“欢喜的正月十五天,一旦过了正月十五天,心里想跳待明年。”
五
巴当舞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唱词纯真朴实、曲调优美动听,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艺术价值独特。但其传承现状并不乐观。“文革”期间,巴当舞被作为封建迷信活动,被迫停止十余年,使其传承出现青黄不接的现象。近年来,很多村庄为应付“走会事”,删繁就简,省去了很多环节,其完整形态已濒临灭绝。
2011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后,巴当舞的发展迎来了新的春天。不但政府文化部门高度重视,广大群众学习、传承巴当舞的积极性也日益高涨。真诚希望上级有关部门和各界有识之士共同关爱巴当舞的发展,让我们这门古老而多姿的文化瑰宝和艺术之花,开放得更加绚丽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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