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野菜
□张爱农
早晨去早市买菜,无意中看到一个农妇的摊点上摆着一种像苦苣的野菜。一问,果然是。这使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当即买了两斤提回家来。
回到家,竟对着这袋野菜发起呆来,我想起几乎每年四五月间,母亲都会设法带一些野菜来。她知道我爱吃野菜,一听到有谁来省城办事,就必定亲自去田间地头采摘一些捎来。随着季节的不同,有灰灰菜、苜蓿、荠菜、苦苣菜等。有时也去五里外的县城集市上买一些香椿、松花、鹿角菜之类稀缺之物捎来。这些野生之物在田野里饱享了清风雨露的滋润、纯净阳光的沐浴,味道自然美极了。灰灰菜、苜蓿、苦苣菜、松花等拌凉菜,做起来简单,只需在烧开的水里一烫,加上油炝的蒜泥,添上盐醋拌匀了,就是一盘上等的下酒菜,而用荠菜包的包子,其味鲜美,绝对在城里的餐馆里吃不到。
可这些美味的采摘,却辛苦了母亲。她已近耄耋之年,因年轻时在农村劳作,落下了严重的膝关节风湿病,雨天将至,就疼痛难忍。我知道,采摘这些野菜时,她是忘却或淡漠了自己腿的疼痛的,因为她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吃上这些野菜时的快乐。然而采摘完后,她又将忍受那因为劳累而增添的好长一段时间的痛苦。而我在享受着母亲的劳作带给我的愉悦后,又能为母亲做些什么呢?
想起来,母亲和家乡的田野贴近了一辈子,故乡大地素朴纯净、无私奉献的品格已融入了她的血液,她的一切行为和养育她的这片土地一样自然。
1969年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年代,我们兄妹几个随母亲回了农村老家,父亲还在甘南的一个小县城继续着他的工作,拉扯六个孩子的辛劳几乎全落在母亲身上。那是渭河源头一个湿漉漉的小村。河水从夏天山顶上仍积着雪的大山深处刚流出来,就到了我们村子。清亮的河水滋润了岸边一丛丛嫩绿的沙柳和高大的杨树,也滋养了河边几百口人和他们的牛、马、羊。这里山光水色自是特别的好,但山多川地少,加之气候阴湿,小麦不肯好好地长,产量低,却繁盛了大豆洋芋和沟垴河畔、田边地头的各种野菜。当地百姓的口粮主要是豆面和青稞等杂粮,日子自然清苦,各种野菜也就成了必然的食物。每年春末夏初,阳光温暖起来的时候,各种野菜和麦苗一起就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这时年轻的母亲在田间劳作了一天,回来时,背篓里总是摘满了苦菜、荠菜、灰灰菜等野菜。为了这些野菜,她必须翻越好多田埂,免不了有滑倒、摔伤的时候,身上总是沾着些许野草和青绿的草汁,但她回到家,脸上总是挂着疲惫的微笑。这些野菜,鲜嫩的我们做菜入饭,老的就成了家里那头猪的美食。尤其是苦苣菜,清热解毒,明目清心,母亲还用它做满满一缸浆水供我们食用。苦苣菜做的酸菜浆水最好吃。当时生活清苦,我家一年的食物主要以洋芋、萝卜、大白菜、豆面为主,加上一些少量的白面。细想起来,浆水面、酸菜豆面馓饭是我们长年的饭食。盛夏时节,从乡村小学放学回家,头上满是汗珠子,揭开浆水缸,舀上一碗,一气灌下,凉爽至心。也有吃烦的时候,每年春天,青黄不接,天天酸菜豆面馓饭吃得人直倒胃口,那绝不是现在城里人鸡鸭鱼虾精面吃的久了,在杂粮食府里要一桌菜,象征性的吃一小木碗杂面馓饭那样惬意。
生活自是清苦,但母亲为了孩子们的成长,确是想尽了办法。野菜的盛期是在春末夏初,更多时候用的蔬菜,就要靠母亲侍弄的小小的菜园了。菜园是母亲在我家院子的空地上辟出来的。每年春天,园子里的积雪融化的时候,母亲便带领我们用铁锨镢头翻开那潮湿肥沃的土壤,撒上菜瓜籽、白菜籽、包心菜籽、萝卜籽、豌豆籽,栽种上洋芋等。待天气再热一些时,园子里便先是嫩黄后是嫩绿一片,其中点缀着白色的洋芋花、紫色的萝卜花、黄色的包心菜花。在这之上是一棵高大的杏树和两棵低矮的樱桃树。先是杏花开了,繁盛的粉红了一片,孩子们的心也就鲜活起来。黄昏的时候,在杏树下吃饭,就着菜园里新鲜泥土散发的芳香,看园子里已探出头的青苗,观蝴蝶绕枝时翩翩地舞蹈,听蜜蜂采花时嗡嗡地吟唱,心里充满了期待,不觉间,飘落的杏花沾满了衣袖。待到樱桃挂果的时候,那一树洁白,一树鲜红,就更令人欣喜了。
这一爿菜园,这几棵果树,加上母亲一双手的劳作换来的粮食和野菜,滋养了我们的身体。后来,我们兄妹几个全都考上了中专、大学,这在当地传为佳话。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家落实政策返城,后迁到距家乡四十多公里的一个县城居住。母亲不需再去田地里劳作了,但她辛劳惯了,闲不住,野菜繁盛的时候,照样要去郊外的田野里采撷。她设法在家属院的一隅开了一片菜地,养了鸡,一天的日子,除了忙于家务,就在菜园里侍弄,家里常有新鲜蔬菜吃。据父亲讲,前年大旱,整天的大太阳晒着,人都蔫了,园子里的蔬菜受不了,母亲就一桶桶提水浇。想起来,我的脑子里就出现年老的母亲顶着烈日,步履蹒跚,提水浇园的情景。
现在,看着这些野菜,我想它们是有着母亲一样的品格,只有奉献,没有索取,无一丝浊气,透缕缕清香,朴素无华,却有着丰富的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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