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小水盂

齐鲁晚报 2019-04-01 00:00 大字

□刘荣芹

那一年,88岁的父亲突然离开了我们。

巨大的悲痛摧垮了我,三个月里两次被120急救车送去医院。

清明节那天,姐弟们相聚在龙泉公墓祭奠父母。之后,又一起回到那熟悉的家。

一进门,我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想到再也看不见父亲笑脸相迎了,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大姐和弟弟们在大屋里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子,随后她端着一个小纸盒走过来对我说:“又分了五份,你先拿个号,看看哪堆是你的?”

我伸手取了张纸片攥在手里。过了一会,听到喊声:“二姐,你过来看一下,我们就装箱了。”

我起身来到父亲的房间门口,手扶门框,看到床上摆满了花瓶、帽筒、将军罐、看盘等。其中一个脸盆大的看盘,记得父亲说过是日本早年的物件。我看了看手中的号码,对应的只有一个比巴掌大的小碗。

姐姐牵挂着我的身体,第二天又来我家。我指着博古架上一块不大的奇石说:“那次我回家,看到方桌上摆着这块小山形状的石头,惊奇地问爸,‘这块绿莹莹的石头,上边有白花,真漂亮,是才买的吗?’爸爸笑笑说,‘你喜欢就拿走吧。’回家后我还想下次再回家时问问爸,这石头在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可还没来得及问,咱爸就走了,以后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姐姐双手捧起这块石头,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怕她哭坏了身体,忙擦擦眼泪,转移话题:“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小碗,以前从没见过。”姐姐果真停止了抽泣,用手抹抹眼泪,说:“这不是个小碗,我印象中应该叫钵。”我问她你以前见过没有,她点点头,接着说:“咱爸不是有个习惯,经常拿着放大镜盯着他的藏品看吗?有一次我回家,他正在看的就是这个瓷器。爸爸告诉我,这是从旧军门巷中段路西,一个老太太家里买的。老太太的丈夫解放前是开古董店的,她也不是外行,说这是清代早期的东西,又这么完整,咬住500块钱的价不松口。咱爸看出这是件窑变的好东西,很难得,回家后找出好几件藏品卖了,凑钱把它买了回来。”我问姐姐什么是窑变?她说:“我也不懂,可惜当时没问爸爸。”又说大弟弟这方面的书读得多,有机会问问他吧!

再一次聚到父母的老屋,我又躺在沙发上流泪。大姐见状叫来了大弟说:“上次你二姐带走的那个钵,你讲讲是怎么窑变的?”大弟说:“那不是个钵,是小水盂呀。钵和水盂虽然都是鼓腹收口,器型相似,但钵是盛食物用的,底部比较大。而水盂一般底部较小,造型美观,放在红木座上,摆在书房中很有观赏价值。”我坐起身来问:“你讲讲什么是窑变?”他说:“很多收藏书上都有介绍,窑变的瓷器用的是铜金属釉。那时烧窑是用木炭,在高温下瓷器将要定型时,窑的温度如果骤然降下来,这一窑瓷器就成了废品。可就在这几十件上百件的废品中,有时会出现极少数华丽变身的精品。周身花纹奇特,颜色各不相同。有的几种颜色均匀交织形成各种图案,绚丽多彩。怎么形成的只有天知道。”大弟又说:“随着时代发展,工匠们反复尝试着制造窑变瓷器,但是人造的和自然的窑变是两个概念。”

我问大弟:“这个水盂值多少钱?”他说:“古董这东西哪有正价啊。用咱爸爸的话说,要想卖好价,就得碰‘要茬’。咱这个水盂,碰上买主,几万块钱好卖,你要摆到马路上要100块钱,人家说你有毛病。”

大弟接着讲了一件他遇到的事:一次他在一个古董店玩时,进来一人,看见店里挂着四个条幅,落款是吴佩孚,就问多少钱卖?店主答,五万。那人伸了伸舌头,这么贵呀?店主说,要吗?便宜点卖给你,200!那人缩着脑袋溜走了。店主笑道,这就是古董,不是买主,贵贱都不会要。

几个月后,一天,二弟陪上海来的专家王教授去东营鉴宝。回到济南去宾馆时路过我家,知道我情绪不好,借口喝茶,来看看我。王教授端着茶碗,起身打量着屋里摆放的那些瓶瓶罐罐。我说:“你们到处鉴宝,好东西见得多了,我这些东西在你眼里,顶多算些工艺品吧?”他摇摇头,笑着手指红木展柜说:“最里边那个小水盂就是件好东西!”

我忙叫老伴拿来钥匙打开橱子,把小水盂递给他。他看了看说:“这是一件雍正年间的窑变水盂啊,太漂亮了!”我感到奇怪问:“我怎么看不出它漂亮?”王教授说:“一般人眼睛看着古董,心里想的是它值多少钱。而我们首先看看东西的工艺设计,这个水盂器高与鼓腹的直径比例为1:1.5,口径大于底径,看上去很舒服。施釉肥厚,非常丰满。再看它的周身色彩绚丽,鸽子红、茄子紫,孔雀蓝、雪青色交织在一起,你想象着看它的花纹:似水流、像瀑布、如丝绦,这种色彩和图案是任何画匠画不出来的……”听着王教授的讲述,这个水盂在我眼里果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他们走后,我拿起放大镜,盯着小水盂,想着专家的话,学着欣赏:这时,水盂仿佛回到了熊熊烈火中,窑温突变,窑变开始。我屏住呼吸,凝视着:铜釉蠕动,色彩渐渐在变化,几种绚丽的颜色均匀交织,变化成瀑布形、羽毛状、火焰纹……我的心怦怦直跳,啊!太神奇了!

突然,火光中出现了父亲,他右手拿着放大镜,盯着左手中的瓷器,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啊!我明白了:父亲一生痴迷收藏,他追求的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得到的是这种艺术带来的美的享受。想到父亲在这种享受中度过了他的一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释怀了。

小水盂啊,是你让我读懂了父亲,让我走出了悲伤,我真的好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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