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阅读· 百年前,泰安人为贪官铸铁像
□本报记者卢昱
一百年的时光,衔枚疾走。
倘回到百年前的泰安城,出西门岳泰门,便是当时最繁华的街道——大关街。
今日的泰安青年,多说不清大关街的具体位置,但在老泰安人的记忆中,大关街还见证着一段难忘与“公生明,廉生威”背道而驰的往事。
1914年,30岁出头的冯汝骥任泰安县长。他巧立名目,强取豪夺,在泰安搜刮三年。王价藩《退轩旧闻录·记宦迹第六》记其事云:“冯汝骥,河南祥符人。民国二年署任泰安县。为人果于自信,俯视一切。适值奉令验契,群小辅之,任意苛罚。虽能倡修文庙,整理学堂,不足以蔽其暴敛之辜。”
冯汝骥到泰安时,北洋政府以整顿土地为由,下令“税契”(又称“验契”),即把全国百姓1912年以前的所有房产、土地契约送交官府检验。具体流程是,将官府印好的一张条文证明纸贴在旧契约上,再盖上县政府的印章,这就成了国家认证的合法契约,曰“红契”。而没有走这一流程的契约是“白契”,为不合法,并定为隐瞒罪,官府可以将其房产、土地没收。冯汝骥向全县下令,贴出告示,限期派人威逼紧催。
当时,除了旧的田赋制度外,山东境内百姓被强加诸如教育附加税、黄河捐等许多繁重的苛捐杂税,民众三分之一的收入被夺走。因此验契加税,更让多地百姓群情激愤。广饶县百姓在碑寺口杀死县长王文禹；莱芜县长从吐丝口经淄博逃往济南,几乎丢了小命。而泰安遭遇了严重的冰雹灾害,冯汝骥一方面上报灾情,贪污赈灾款,一方面不顾百姓死活,搜刮民财。
此令一下,泰安县有十多万户百姓,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进城办税契的多达数千。大关街上一时塞满了前来办税的乡下人。因为人多,从送“白契”到领“红契”,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还要花去不少路费、食宿费。所以,不少人家为了保祖传的一点家业,不得不卖尽粮食,典当衣物,饥寒交迫者不在少数。
更令人气愤的是,收税时,官府以银元计算,他们串通银号,让银元涨价,并垄断银元。农民契税时,没有银元,只好用铜元折价。如平时正常牌价八吊换一元,涨价到十吊或十一吊换一元。而官府上交国库还是按八吊一元折算,多余部分进了冯汝骥们的腰包。
据史料载,仅“税契”一项,冯汝骥就搜刮民财达四五十万金。有人曾弹劾之,却无功而返,惹火烧身。在泰安民间,流传冯汝骥少年得志,不是因为德才兼备,而是他母亲曾做过袁世凯之子袁克定的奶妈。
为此,泰安城有民谣:“冯汝骥,坐泰安,土地加税房扣捐。腊月里,冰雪天,地保衙役都摧钱。交钱日期不准变,到期不交把眼剜。肚里无食身发抖,城里乡里哭连天。”“冯汝骥他娘咽了气(验了契),老百姓都得送吊丧费。”“冯汝骥来泰安两年多,刮走地皮几火车。”
除了验契之恶行,冯汝骥还将泰安县下设108个乡镇的集市税收权重新洗牌,大发横财。然冯汝骥在官时,却被文人骚客所推崇,赞誉其惠政。如泰安的末任知府李汝谦在斗母宫留联:“桃花千树刘郎去,壁垒一新李令来。”并题跋云:“予宰泰邑近一年,才力竭蹶,日不暇给,继任者为祥符冯申甫(冯汝骥)先生,出其馀绪,遂睹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之效,名山胜迹,亦焕然矣。旧治生游,曷禁感佩!谨撰此联,并志鸿爪。”
卜居泰安的赵尔萃在1915年3月《重修泰安县孔圣庙碑》中云:“开封冯公来宰是邑,入庙詹礼,慨然有人心世道之忧,乃召杨君玉成、钱绅奉祥而诏之曰:‘不重道则不足以正俗,不崇圣侧不足以重道……修之葺之,乌可缓也。’……乃为铭曰:道德恢宏,与山争崇,尊道重德,实维冯公。”誉之美之,辞无复加。
著名翻译家、古文家林纾在其《畏庐续集》中,有《枕岱轩记》一文,即为冯汝骥而作。文云:
中州冯君申甫,令泰安二年,甚有称绩。民怀吏畏,君临之若无事焉。署外有废圃,可数亩,泰山岿然出其上。四时晴明,纤云不生,远瞭可见天门。君曰:“岱之美,归吾有矣!废兹圃,即所以弃岱也。于是翦治芜秽,廓而为庭,敞而为轩,覆以茅茨。垒石浚池,植牡丹百本,雏槐稚柳,高与人齐。君曰:不三年,阴成矣……岱游既归,与君相见于济南,同泛明湖。君伉爽而强济,与余论吏治,洞中民隐……
1915年底,冯解职到陕西担任财政厅厅长,泰安人民仍难平复对他的怨愤。
终于,泰安人发酵了一年的怨恨,在1917年初澎湃。当时,由泰安名流王衡斋倡议:人出一文钱,为冯汝骥铸造生铁跪像,以惩戒贪官,警示后人。这个倡议顺乎民心,人人争先出资,连妇女、儿童甚至乞丐都纷纷解囊,可见人们多么憎恨贪官。
王衡斋与泰安知名人士朱业田一起推选许凤德为冯像铸造。许凤德,时为城东关德兴炉房掌柜,是个冶铁能手。他们三人议定了冯像的大致式样,预算为三百元大洋。
同年6月,冯汝骥铁像铸成。记者查阅大量资料,于1930年出版的《图画时报》中,找到了冯汝骥铁像的照片,为历史的全景拼凑起一些碎片。该像高一米二左右,脸若苦瓜,头顶元宝,双膝跪地,双手齐肩,掌心向上,各托一元宝,浑身上下均铸有金钱花纹。铁像初置通天街北口、双龙池南侧,面南而跪。消息传开,轰动城乡,搬亲请友,争相看奇,无不拍手称快!
不久,曹光楷到泰安任县长,发现这一跪像,勃然大怒,将通天街的地保和许凤德各打了四十板子,并把王衡斋逮捕入狱,致使王气愤而死。曹又令人将冯像埋于关帝庙的大殿后。
1923年夏,泰安人又将其掘出立于原处。不久,得知消息的冯汝骥仿佛也知道了廉耻,贿赂人埋之。1928年,泰安人又从南河深找回,立于原处。1931年秋,时任山东省主席的韩复榘提倡“奖廉惩贪”,泰安在西门瓮城内建起了包公祠。经众议,将冯像移至包公祠门外,一清一贪,泾渭分明。
正如1931年刻立的《冯汝骥铁像记》:“乃公议移置铁像于祠门外,流芳遗臭,后之来者视此。”
人们憎恨贪官,对着冯的丑像,唾弃咒骂。居住在泰安城里的杨维山老人,依稀记得小时候把西瓜皮扣在冯铁像的头顶。而冯汝骥在解职后,蛰居天津租界。不久,他搜刮积藏的人民血汗钱已经花光,流落街头,狼狈不堪,见到山东人就惊恐地躲开。早在1928年就病死,尸骨无人收殓。
1947年春,解放泰安城时包公祠被炸毁,冯铁像倒卧瓦砾堆中。1952年秋,铁像被人砸成碎铁卖了。
贪官铁像虽不在,但秤杆挑江山,哪位父母官到底是否公正廉明,老百姓心中自有定盘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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