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海底走 高高山峰行——汪海峰诗文印象记
认识海峰是在十年前。那时他从陇西师范来到了定西师专,他四十多岁我三十多岁。
多少年来,我和文化界朋友的交往,其实不是以“文”为主而多是以“德”为圭臬评判的。我是欣赏海峰这样的朋友,那不大求于名闻利养的生活态度,那朴实无华的行事风格。你看他几十年来爱好不变,工作和生活也是波澜不惊,大概周一会从陇西回来,到师专的图书馆楼上安静地工作,周末继续回去陪家人。
而纯粹对海峰诗文的重视,还是前一段时间的事情。当我偶然读到他发的旧体诗时,我爱诗的习气被慢慢唤醒,原来海峰那朴素、憨厚的外表下,一直是散发着智慧而释然的心灵之光。他是这样描写贵清山的:
乍入深山无故人,
疏鸡淡犬顿觉亲。
晚云漠漠寒荒寺,
白日迟迟暖老村。
雁过青天声有韵,
水出幽壑碧无尘。
敢将一世纷纭事,
换取十年自在身。
——贵请山之一
芒鞋认路入青岚,
循瀑暮归碧月寒。
一草一花呈大道,
千崖万壑寂无言。
鸡逐傍晚肥村树,
犬吠黎明瘦远山。
何日揉云修小舍,
求真觅静总相关。
——贵请山之二
“疏鸡淡犬”巧妙地营造了优美的田园意境,远功名、近山水的心志游走于字里行间。山间泽畔,岁月悠然。诗人所见无非“雁过青天声有韵,水出幽壑碧无尘”,喜悦之情无以复加,竟然愿意用“一世纷纭事”换得“十年自在身”,热爱自然的人都有如此向往,不想被海峰一语点破。在贵清山,他感受到了“道”的存在,“一草一花”“千崖万壑”无不体现着道家精神,“求真觅静”之心油然而生。最妙的是“鸡逐傍晚肥村树,犬吠黎明瘦远山”一联,一肥一瘦,使动词汇运用传神,声画、动静结合,精准地传达出与闹市相对的山村景致的内涵和那坦然心灵散发出的自在余香……
我是真不知道海峰在最近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是怎样的机缘和认知把诗提升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平淡无奇却又内敛的禅意之境的。海峰是一个用传统文化的悲悯情怀解读世界的人,他是放下了许多现代人认为特别重要而其实一无所用的东西,写出了这样暗含人生哲理的诗:
墙高水阔射金云,
岂料原来囹圄深。
前殿君王翻傀儡,
后宫美女怨青春。
江山自古无名姓,
城阙惊秋有断魂。
做个平民真正好,
坦然一票踏烟尘。
这是《故宫怀古》的一首,文字克制,寥寥数语,写尽傀儡君王、深宫美女的无奈,也写出了“平民”的自在和坦然。尾联虽然是口语表达,但韵味无穷。
《过高塄遇雨》中的一联“舒展山川长画卷,朗吟天地大文章”,一口呼出我辈书生的慷慨之气。海峰诗中亦常有高古之气,“无言静落春秋雪,高论轻拂魏晋风”一联,写出了古今一体,谈笑忘机的时空重叠,仿佛春秋时代的雪穿越千年静静地落在眼前；高谈阔论时,又好似魏晋时代的风回旋座上。好句并非古人的专利,今人只要有境界,一样能写出好句。
所以海峰自有海峰的境界。他的散文也是节制有余的,因为他是懂得生活情趣的人,懂得世间万事何为乐。你看他文章中的自述:“有人会惊奇,迎着朝阳喝个茶吃个馍馍有何可乐?这你就不知其中三昧了。馍馍、茶、晨光都是通常的事物,可是心境坦然地享受这一段通常的光阴也是难得的啊。现在的人往往琐事缠身,杂想粘心,可哪有工夫舒舒服服心无挂碍地消磨这一段难得的光阴呐。”
所以海峰是懂得做学问和做人的事理,用外儒内禅的实践,在通常的事物中悟出了生活的哲理,尽量做到身心自在,清清爽爽。
作为一个长期教书育人、在大学图书馆岗位上工作的人,这样的为文为人是好的。但如果要一门深入,现代的“艺术”还都是比较累人的活计,因为现代的艺术虽属精神层面,但离真正智者的认识“自性”或者精神的解脱是不相干的。然而真正放下了,从此上升而去,离真正的自在之路也就不远了。所谓智者说的万法归一,由一向致极处迈进,直至深深海底行,高高山顶立,再撒手纵横去,才是打开心灵桎梏的通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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