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苗沟到棣花
雨善
苗沟在秦岭南坡丹凤棣花北边山里,距棣花街15里。
整条沟过去有三个村,沟口跟棣花街紧挨的是陈家沟村,一个村子几乎全姓陈,据说是从安徽迁徙来的。还听说过去陈家沟村的秦腔戏在全公社唱得最好,但从来不唱《铡美案》,因为戏里铡的是他陈家人。沟垴是许庄村,自然许姓居多。苗沟村在中间,几乎全姓李,祖上从甘肃陇西郡搬来的。几年前,撤小村并大村,千人以下的村必须撤。我还给县上领导说苗沟也算革命老区,中原突围部队从这里路过。我本家一个爷还给李先念队伍的人看过病,县领导也遗憾地说,是省里的要求。这样,苗沟村没保住,并到陈家沟村了。其实,许庄村很早就并到苗沟村了。一条沟成了一个村。沟垴人到村部办事儿,要走30里路,好在路是水泥路了,骑摩托也就是半个小时,没摩托,走路得三个多小时。
从我记事起,第一次跟母亲上集,大约五六岁。天不亮就起来了,洗了脸,吃过饭,换上干净的旧衣服,也是蹦蹦跳跳在前面,跑一跑,走一走。母亲背着萝卜或是洋芋去卖。她走一段路,就得靠在路边的石头台子上歇歇,还得喊着,叫我小心,别掉到河里了。路就在苗沟河边,这一路在水边走,不是在这块石头下摸摸鱼,就是在那片沙子上抓螃蟹。心里高兴又惧怕,高兴的是能见到汽车,还有香喷喷的烧饼、麻花,害怕的是,那么多生人,该不会欺负我和母亲吧。有一年过春节,奶奶的外甥,我叫表叔的,来拜年。他在棣花贾塬住,来时空背篓里放着一个圆笼,笼里放了十四个还是十六个蒸馍,一把挂面,算是年礼了;回去时,就是一背篓柴。他曾开玩笑说,山里一个女娃,早早把脸洗了,要去上集,后来,他妈不让去了,女孩哭着说:“人家把脸都洗了,可不叫人去了。”他的意思说山里娃平时都不洗脸,这是看不起山里人么,我就不大喜欢他。他背篓的柴,我会偷偷抽几根,插到另一位表叔背篓里。
我住的自然村叫瓦房村。从这里走出,母亲一个劲给我说,这儿叫啥,那儿叫啥,我玩着水和路边的草,心里却清楚地记着母亲说的话。出了瓦房,就是叫化岩下,转个弯,就是天地庙,那里就是苗沟小学,设在老庙里。紧挨身就是庙湾子。这里住着几户是我们李家辈分最高的,连碎娃,我爷在世时,见人家都叫爷哩。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祖上在兄弟四个里排行老四,我们这一股子是长门。河里是连山石,流成一个小瀑布。再下去就是当年苗沟大队二队了,叫核桃园。想必当年一定是核桃树特别多,都建成园了么。往河下面走,一个涧,水流下去,冲出一个潭,水很深,蓝得跟天一样。有两个牛一样大的石头,从潭边伸出来,像鱼在水中游,母亲说是石鱼。水深,能通到海里去。夏天没人敢在潭里游泳,怕被冲到海里去了。再走,叫店里,是本家的一户,开店卖挂面,女人一胎生了五个娃,一个也没成。再走,前面是三道河,过一道列石到对面,再过一道列石过来,再过一道列石过去,列石是在水里小石上支的大石,一步一个。三道河的列石形成“N”字型。发洪水时,被冲得一个也不剩,又得重新支。再走下去,就是千尺幢,十几丈高的青石崖,河水冲下去,成为壮观的瀑布,下面也成深水潭,水是绿蓝色的,翻起的浪花雪花般。
河拐个直角弯,上面有几户人家,就是苗沟一队。修水库时搬到川道去了。河再拐弯,河里是三个比一间房还大的石头摞起来,站在前面看,最上面那石头像要掉下来一样,吓得我站得远远地看。母亲笑着说:“看我娃胆小的,那石头人经几辈子都那样。”母亲说,那中间一块就是蛤蟆精。过去它捣乱发大水冲了街道里人,老天爷从天上撂了两个石头,一块支在脖子底下,一块压住背上,这才把它镇住。仔细看,那石头还真有点像蛤蟆呢。再下来,水这边弯,那边弯的,成了三股子水,冲出下面一个深潭。三股水中间三道石梁就像马鞍子。
水到冬青崖下,崖上一片冬青树,一年到头都绿着。崖下是几丈深的水潭,人在冬青崖对面的石皮上走,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潭里。拐个小S弯,河里悬着一间房大的石头,底下就是潭,周围是石皮,石皮上还有花纹。潭里有天眼,老人说能把人吸到天上去,从没人敢下去过。现在想那一定是漩涡。走一段L路,头上的石岩像扇出的帽檐子,叫乱石窖。那上面半山腰叫狼藏台,是狼的窝。母亲一说狼,我就害怕,其实一直也没见过。再走,河边还有一块巨石,像卧着的骆驼,头朝外。
转弯前面不远,河边路上半坡有个庙,庙前有一棵大樾树,两个人搂不严。这里叫爷庙,属于陈家沟村了。至于敬的是啥爷,谁也说不清。再走下去,是沙坪、柏树爬、樾树涧。
这些地名,从那次上集,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了。近半个世纪,我还依然记得那地名、那地方的样子。现在多数地方都变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修苗沟水库,贾平凹先生也参加了,是从这里上的西北大学。在他那本《我是农民》里写得很详细。
从苗沟到棣花的路,后来多处不从河边走了,改到半山腰了,修成了架子车路,手扶拖拉机也能跑。现在全是水泥路了。那时父亲周末回家,用自行车带一麻袋苞谷,基本上是推着走的。要是第二天下雨,可就麻烦了。从家里到爷庙是沙沙子土路,车子还能推着走。过了沙坪,全是胶泥路,又粘又滑,泥得推不动,只有把车子扛着走,脚下滑,不时打着趔趄。
上中学那会儿,苗沟水库已经修成。那三道河、千尺幢都被淹了。路还是土路。周六下午,我还是从棣花走到苗沟瓦房。周日后晌,吃过午饭,背上一口袋馍返校。累了,就坐在路边石头上歇。下雨天,穿上塑料雨衣,到陈家沟那段胶泥路,把鞋提在手里,光脚在泥里一滑一滑慢慢走着。有时,被尖石头或是刺扎了忍着疼走;有时不注意,猛一滑,身体失衡,整个人摔倒泥潭里,泥水满脸满身,都顾不上管,心疼那一袋子馍,怕弄脏了。一瘸一跛,走到贾塬桥下,到河里把脚洗了,穿上鞋走。上中学在父亲工作的夜村,还得在公路上走二十多里,好在是沙土路。
2000年左右,国家提倡修通村路。我们村也够条件,支书是原来许庄的,姓田,按辈分我叫叔。我一位堂叔是村上小组长。他很积极,带着支书来找我好几次,说村里穷,国家给的钱连打水泥路都不够,路基处理就没钱。我又找关系,给争取些钱。一年工夫,水泥路就从沟口通到沟垴。我要回家坐弟弟的车,从棣花到苗沟瓦房用不了二十多分钟,从苗沟瓦房到棣花只十五六分钟。
有一次,在棣花街行人情,吃过饭,我一个人从陈家沟步行,朝苗沟走。边走边找当年的老路,找那些留在记忆里的场景,几乎没有啥了。走到摞摞石处,水泥路比第二块石头还高,那种高大险峻一点也看不到了。很多年前,一位堂弟骑自行车到街上磨苞谷。冬天天没亮,掉到河里没人了,也就在摞摞石边上。弟弟在后面开车赶上,还气呼呼地说:“哥,都在找你,电话打不通,想着你走路了,快,赶紧上车。”我还坚持走,说再找找感觉。他说:“那你就慢慢找去,我先回去给妈爸打点纸钱,等你到了,上坟。”
现在水泥路通了,村里人却不多了,多数移民搬迁到陈家沟口、茶房,还有桃园。堂兄在村里建了英国专家设计的节能楼房,还要搞旅游,台湾的许先生也把这里作为康养基地。揭牌那天是个周末,堂兄让我回去讲话。我说,苗沟海拔800多米,是天然氧吧,是养老的最佳去处。堂弟是个贫困户,给他一套扶贫房在桃园,他说叫娃住去,他死也不离开这里。堂兄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文修谷,有禅意,我还是喜欢叫苗沟。把苗沟水库作为棣花景区一部分,原生态开发,能把棣花景区做大。再说,平凹先生也是从这里给报刊投稿的。用韩鲁华先生说的,研究贾老师文学地理,苗沟水库是绕不开的重要节点。
苗沟村没有了,可我还是苗沟人。曾给友人开玩笑说,等我百年后,别人介绍生平,必须说我是苗沟人,棣花苗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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