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水 之 间 著名诗人写天水
编者按:
2019年1月号《诗刊》下半月刊“诗旅一带一路”栏目,以“天水诗歌小辑”方式,集中推出王家新、雷平阳、黄亚洲等十一位著名诗人参加“中国天水·李杜诗歌节”期间在天水采风的作品选。这些诗作,吟咏了天水历史文化,赞颂了天水风景名胜和山川风物,进一步扩大了“中国天水·李杜诗歌节”的影响力。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本报现转载十一首诗作,以飨读者。
王家新简介:
1957年生于湖北,诗人、评论家、翻译家。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先后任教师、编辑等职,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天水听秦腔
(北京)王家新
从伏羲庙里出来,回望了一眼
那几棵或遭雷劈、犹如化石的截枝古柏
忽听到广场一角传来的秦腔
那悲愤、激越的千年“苦音”在唱些什么呢
我听不懂,我一句也听不懂
但我的血液被骤然搅动
我听不懂,但我多想挤进那些密密地站着
坐着或斜靠着廊柱的人群之中
我听不懂,但那个边唱边比划的退休老头
在板胡干燥而刺人的伴奏下
愈唱愈高亢、愈唱愈悲苦了
我听不懂,但是我的泪水在流
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唱的正是我们
在黄土里的生在黄土里的死
我听不懂,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
接着唱,接着唱,接着唱……
麦积山
(云南)雷平阳
菩萨的塑像
是菩萨有意将自己的体貌
凿在石壁上,留在可以远眺人世的高度
人们谈论着古人造像时的
虔诚与艰辛,菩萨静静地听着
有的微笑
有的怒目
有的静默
有的碎裂了,消失了,无形了
菩萨在用人的表情和命数启醒人们
却鲜有领悟者,尽管人们在礼拜的时候,
用带血的头颅频频敲击着塑像下坚硬的泥土
我也是茫茫人世间的愚钝者之一
沿着麦积山的铁梯子
螺旋式地向上攀登
站到了菩萨的身边
只是为了在菩萨身边站一会儿
置身如此清凉的地方,也只是为了
顺便看一眼秦岭初冬
幻变无常的大雾。
在天水访东柯草堂
(四川)龚学敏
出租车的秦腔车祸在唐诗的
十字路口。
勒死槐树的柳家河,用村名,
铺成肥腴的斑马线。
唐朝在高速公路的笔画中
成为一条河的服务区。
教科书支撑着洋芋,
与磷肥的年龄,一同起床。
发凉的月亮咳出茅草的血迹,
试纸在化验饿瘦的诗
能否怀孕。
用蜀葵纳凉的杜甫,在风中
取盐。蚂蚁把字铺成床单,
钉死在鹦鹉跌落的舌影上。
影子越来越瘦。丰满的墙上
寄居着驶进唐朝的卡车。
瘦地翻宜粟,
阳坡可种瓜。
牧马滩
(陕西)黄海兮
周人把秦人驱逐到西戎
西戎把秦人夹在
放马滩
养马
种草
他们把马种在牧草的地方
然后像这片放马滩
连成一片
长成这样的墓地
然后他们又把养的马
踩在骨骼上面
这些马装上铁蹄和马鞍
从此的故乡就在身边
南郭寺的柏树
(平凉)第广龙
南郭寺里的和尚
有没有一个叫赞公的
杜甫来了走了
2500岁的柏树
还在原地
够老的了
杜甫写进诗歌里
就是老树
我在杜甫之后来
柏树又老了一千岁
唯有诗歌不老
诗歌里的柏树
不老
我写柏树
为时不晚
卦台山
(四川)敬丹樱
相传伏羲在此观天察地
始绘八卦。导游说,在这里打卦,卦卦皆准
拾阶而上,山巅平整开阔
蜿蜒的渭河将三阳盆地一分为二
形成天然的太极图
山腰的香椿树适时发出新芽
山下花生地里
花朵明亮,种子还沉睡在自身的黑暗中
卦象清晰,是自然的映照
也是内心的映照
我们的脚步
在骄阳下一览无遗。所有的不恰当
都被各自的影子纠正
黄海兮简介:
70后诗人。诗歌和其他文字的写作者,现居西安。著有长诗《余哀》和散文评论集《序跋论》。
黄亚洲简介:
诗人,影视剧作家,1949年8月生于浙江省杭州市。1970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
臧海英简介:
山东宁津人。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年度“发现”新锐奖、第三届刘伯温诗歌奖、第三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第三届诗探索发现奖、首届“山东文学奖”新人奖。
雷平阳简介:
生于1966年,云南昭通人,现居昆明,供职于云南省文联,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云南师大硕士生导师。
第广龙简介:
甘肃宁县人。历任长庆油田井下作业处试油队钻工、采油二厂宣传科干事,《中国石油报》长庆记者站记者、副站长。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杨献平简介:
河北沙河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作品见于《天涯》《中国作家》《人民文学》《山花》等刊。中国作协会员。现居成都。
秦巴子简介:
诗人、作家,知名职业办刊人。1960年10月生于西安。迄今已在中国大陆、台港及美国、菲律宾、澳大利亚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随笔、评论等数百万字。
龚学敏简介:
1965年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现为四川省作协副主席。
敬丹樱简介:
四川人,文字偶见于诗歌刊物,曾入选新浪潮诗会、十月诗会,获红高粱诗歌奖。
天水,纪信祠
(杭州)黄亚洲
这个冒充汉王的人,才是真正的汉王
他比高祖还要高祖
他打开荥阳城东门,以高大而谦卑的身影
走向大军围城的狂妄无比的项羽的时候
他的内心,其实比项羽狂放十倍
他知道,真正的历史,已经
跟着真正的刘邦,从荥阳城西门金蝉脱壳
那个还蜇伏在子宫里未及分娩的汉家王朝
安全了
于是,这个诈降的“汉王”冲天大笑
这笑声,是他被暴怒的项羽推入烈火之前的唯一的供词
显然,他长得像刘邦,这还不算真功夫
真功夫是,他的骨气,比刘邦还要刘邦
这是公元前204年的事情
那一天,他当然没有看见项羽两年后的乌江自刎
但是他知道,他手中指向东方的指挥棒已经成功
历史往西走了
他的指挥棒,后来,成为
司马迁手中的笔
他叫纪信,天水人
危难时刻,以自己身上的火,铸成了
两年后挡住项羽的水
舍身取义,是知识分子的真功夫
所以我一到天水,首先就想着要拜见他
从杭州到西安的航线,从西安到天水的高铁
都是司马迁手里的指挥棒
麦积山遇众沙弥
(陕西)秦巴子
岩壁上的沙弥
洞窟里隔着防护网张望的沙弥
上上下下爬楼梯的沙弥
手机自拍的沙弥
佛脚下互加微信的男沙弥和女沙弥
团团伙伙调笑的沙弥
两个沙弥采访一个沙弥
正在减肥的沙弥
自己瘦成一道闪电
还说要大庇天下寒士的沙弥
招徕生意的照相沙弥
一个写诗的沙弥在画速写
画面里全是沙弥
几个卖核桃的沙弥
走的驻的站的坐的游的
上有天地悠悠静沙弥
下有独沧然之过客沙弥
一山一沙弥
一草一沙弥
一世一沙弥
千年一沙弥
一瞬一沙弥
来的都是沙弥
但我没有看见烧香磕头的
是无等等
麦积山133号石窟
(山东)臧海英
——一座墓穴
放灵柩的地方空着,仿佛在等待一个死者
而他让位于众佛:
碑上的,窟室内的,壁龛中的
泥塑的,石刻的……
但总感觉一个隐形的死者,坐在他们中间
与他们一起静修,礼佛
有时,他也侧身游人中
抬头观佛
我进入洞窟时,释迦牟尼
正与儿子罗睺罗相见
窟门开启,佛陀垂望儿子的眼神
投向窟外
他说:“我视众生如罗睺罗!”
天水
(四川)杨献平
高呀高的,麦积山上,斧凿空谷
人神互造,用以安放灵魂
与罪孽。世上所有的活着,皆短如马鬃
长也不过渭河。黄土台上,观天测地
圣人胡须伸张,智慧奔跑
从四周山冈,到内心,纹路蜿蜒
直线及其断开以后:混沌开,圣人出
于此:日月掘进地狱,草木反刍枯骨
远眺的事物,格外憨厚。人世沟壑如海
所谓生灵,不过一道一道的涟漪
一阵风在麦浪上不住咳嗽
天水:东去西往的何止王朝
丝绸的历史:星空涵养的血泊及其家族
骑马的人效忠夕阳
如今我来了,在圣人与佛陀之间
手拿空荡,脚踩厚土,每晚不得不喝酒
于朝圣极点,以无知和癫狂,求得两宿安眠
乙未春节回天水小记
(兰州)于贵锋
回家六日,一字未读所携柏桦《山水手记》。
路未读,田野日光未读,灯未读,梦未读。
彼山水不是此山水?与同辈喝酒、给长辈拜年
把自己分成两红包:一个给礼,一个给仁
我收下喜悦,任其暗长。
我亦收下明亮,放入沧桑的背包里。
晨无鸡鸣但细雨唤醒泥土,三更有犬吠
更深的黑唤醒更多的星星,人间在天上
想天上之水,伴美与子归:奈渭河瘦,风更瘦
公元只愿做六天的乙未!
于贵锋简介:
1968年生于天水三阳川,1989年陕西师大中文系毕业。居兰州。写诗,也写一些随笔性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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