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中的“人在旅途”

江淮晨报 2018-03-04 04:47 大字

“拿毯子!”马裤先生喊。(高荣生/图)

阿加莎在旅途。资料图

春节,出去度假的人越来越多,人在旅途,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许多人,许多事,会令人终生难忘。这里小编搜罗了书中一些人在旅途的故事,一笑之余,或许你还会多一分思考。

老舍:让茶房掉眉毛的“马裤先生”

《马裤先生》是老舍最为经典的短篇小说之一。他用近乎戏谑的笔触,漫画似的描绘出了一个庸俗、丑陋、自私、卑微的小人物形象。

小说开篇就写道——

火车在北平东站还没开,同屋那位睡上铺的穿马裤,戴平光的眼镜,青缎子洋服上身,胸袋插着小楷羊毫,足蹬青绒快靴的先生发了问:“你也是从北平上车?”很和气的。我倒有点迷了头,火车还没动呢,不从北平上车,难道由——由哪儿呢?我只好反攻了:“你从哪儿上车?”很和气的。我希望他说是由汉口或绥远上车,因为果然如此,那么中国火车一定已经是无轨的,可以随便走走;那多么自由!旅途中,没话找话说的人不稀奇,以没话找出来的话,多半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层次。

他没言语。看了看铺位,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声,“茶房!”这是马裤先生第一次喊“茶房”。接下来“茶房”“茶房!”“茶房!”“茶房!茶房!茶房!”“茶房!”一路喊下来,茶房的脸绿了,眉毛拧了。

茶房不来。马裤先生转移了目标——

他站起来,数他自己的行李,一共八件,全堆在另一卧铺上——两个上铺都被他占了。数了两次,又说了话,“你的行李呢?”我没言语。原来我误会了:他是善意,因为他跟着说,“可恶的茶房,怎么不给你搬行李?”我非说话不可了:“我没有行李。”“呕?!”他确是吓了一跳,好像坐车不带行李是大逆不道似的。“早知道,我那四只皮箱也可以不打行李票了!”这回该轮着我了,“呕?!”我心里说,幸而是如此,不然的话,把四只皮箱也搬进来,还有睡觉的地方啊?!我对面的铺位也来了客人,他也没有行李,除了手中提着个扁皮夹。

“呕?!”马裤先生又出了声,“早知道你们都没行李,那口棺材也可以不另起票了!”

——呵呵,出门遇见这样一位同车,同卧铺车厢的人,也是大不幸。难怪,小说接着写道——

我决定了。下次旅行一定带行李;真要陪着棺材睡一夜,谁受得了!

接着又是喊“茶房!拿毛巾把!”这一回,“‘等等\’,茶房似乎下了抵抗的决心。”等等就等等吧。

但见:马裤先生把领带解开,摘下领子来,分别挂在铁钩上:所有的钩子都被占了,他的帽子,大衣,已占了两个。车开了,他顿时想起买报,“茶房!”茶房没有来。作者写道:“我把我的报赠给他;我的耳鼓出的主意。”

马裤先生接下来干什么?还是直接贴小说吧,因为句句有趣,句句让人大跌眼镜——

他爬上了上铺,在我的头上脱靴子,并且击打靴底上的土。枕着个手提箱,用我的报纸盖上脸,车还没到永定门,他睡着了。到了丰台,车还没站住,上面出了声,“茶房!”没等茶房答应,他又睡着了;大概这次是梦话。过了丰台,茶房拿来两壶热茶。我和对面的客人——一位四十来岁平平无奇的人,脸上的肉还可观——吃茶闲扯。大概还没到廊坊,上面又打了雷,“茶房!”

茶房来了,眉毛拧得好像要把谁吃了才痛快。“干吗?先——生——”

“拿茶!”上面的雷声响亮。

“这不是两壶?”茶房指着小桌说。

“上边另要一壶!”

“好吧!”茶房退出去。

“茶房!”

茶房的眉毛拧得直往下落毛。

“不要茶,要一壶开水!”

“好啦!”

“茶房!”

此时,作者又写道:“直怕茶房的眉毛脱净!”马裤先生似乎把茶房当成了他的贴身侍卫:“拿毯子,拿枕头,拿手巾,拿——”似乎没想起拿什么好。

“先生,您等一等。天津还上客人呢;过了天津我们一总收拾,也耽误不了您睡觉!”

现场的情况是:茶房一气说完,扭头就走,好像永远不再想回来。

待了会儿,开水到了,马裤先生又入了梦乡,呼声只比“茶房”小一点。可是匀调,持续不断,有时呼声稍低一点。用咬牙来补上。

“开水,先生!”

“茶房!”

“就在这儿;开水!”

“拿手纸!”

“厕所里有。”

“茶房!厕所在哪边?”

“哪边都有。”

“茶房!”

“回头见。”

“茶房!茶房!!茶房!!”

没有应声。

“呼——呼呼——呼”又睡了。

作者写到这里,用了“有趣!”二字,想来这是多么无趣的“有趣”——

到了天津。又上来些旅客。马裤先生醒了,对着壶嘴喝了一气水。又在我头上击打靴底。穿上靴子,溜下来,食指挖了鼻孔一下,看了看外面。“茶房!”

恰巧茶房在门前经过。

“拿毯子!”

“毯子就来。”

马裤先生出去,呆呆地立在走廊中间,专为阻碍来往的旅客与脚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车,看看梨,没买;看看报,没买;看看脚行的号衣,更没作用。又上来了,向我招呼了声,“天津,唉?”我没言语。他向自己说,“问问茶房”,紧跟着一个雷,“茶房!”我后悔了,赶紧说,“是天津,没错儿。”

“总得问问茶房;茶房!”

我笑了,没法再忍住。

故事继续——车好容易又从天津开走。刚一开车,茶房给马裤先生拿来头一份毯子枕头和手巾。马裤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钻得到家,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钟,最后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我给他数着,从老站到总站的十来分钟之间,他又喊了四五十声茶房。茶房只来了一次,他的问题是火车向哪面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于是又引起他的建议,车上总该有人知道,茶房应当负责去问。茶房说,连驶车的也不晓得东西南北。于是他几乎变了颜色,万一车走迷了路?!茶房没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几根眉毛。

他又睡了,这次是在头上摔了摔袜子,可是一口痰并没往下唾,而是照顾了车顶。

我睡不着是当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对“避呼耳套”当然不能睡着。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结尾是这样的——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将亮就到了。谢天谢地!

作者写道:“车在此处停半点钟,我雇好车,进了城,还清清楚楚地听见‘茶房!\’”

感兴趣的书友不妨再找来原著阅读……

阿加莎:热情之下的难耐与无可奈何

如果说老舍的小说有夸张,阿加莎在自传中写的却是一段真实的“遇见”——

和我同车厢的是一个中年夫人……这位同伴问我去哪儿,是去意大利吗?我告诉她不是,比那里更远。那去哪儿?我说是去巴格达,她立刻兴奋起来,她碰巧就住在巴格达,多巧啊。她断定我去那儿会住在朋友家,还说她多半也认识他们。我说我不住朋友家。

“那你住在哪儿呢?你在巴格达是不能住旅馆的。”

我问她为什么不行。不然要旅馆干什么用呢?后半句我在心里嘀咕着,可嘴上没说。

“哦,饭店可住不得,你可别那么干。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你得到我们家住!”

不管阿加莎的反应,中年夫人接着说:“是的,就这样吧,你要拒绝,我可不答应。你准备待多久?”

接着又说:“无论如何,你必须先到我们那儿住,然后我再把你转送到其他人家。”

此时,阿加莎甚至不知道这位夫人的名字。夫人滔滔不绝地说巴格达,说着她的安排:“我要给你我的名片,到了巴格达就联系我。如果你可以提前在贝鲁特发电报来,你离开的同时我丈夫就会出门,你一到巴格达他就会迎接你,把你直接带到我家里。”

这一切就发生在侦探小说大师还没有理清怎么回事的时候。阿加莎是这样表达自己心情的:“我能说什么呢?只好一再感谢并补充说我的计划还没定下来。幸运的是,C夫人不和我一起坐完全程——这得感谢上帝,因为她的嘴老是说个不停……我很谨慎地没有提我要在大马士革和伊斯坦布尔逗留的计划,这样她也许会认为我可能改变了去巴格达的主意。”

路上这样的“遇见”,会是怎样的感受?阿加莎写道:“第二天在的里雅斯特,我们很友善地分手之后,我这才得以安静下来,享受独处。”

仿佛特别有缘,阿加莎结束大马士革的游览,决定穿越沙漠去巴格达,次日出发,同行的竟然就有C夫人——

“我就猜你会走这条路线。”她满面春风地向我打招呼,“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带你去阿尔韦亚。巴格达的旅馆你肯定是住不惯的。”

此时,透过字里行间,几乎能看到阿加莎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写道:“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被套牢了。我从未到过巴格达,更没见过那儿的饭店,就我所知,会充斥着臭虫、跳蚤、虱子、蛇和那种我特别厌恶的灰蟑螂。于是我不得不结结巴巴地表示感谢。”有趣的是阿加莎下面的记述:“我们上了车,我这才意识到‘阿尔韦亚的公爵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这位朋友,C夫人。”

结束辛苦的沙漠之旅,终于抵达巴格达。“我甚至没机会去看看饭店的情况,C夫人和她的丈夫埃里克就带我上了一辆舒适的小汽车,到了一个堪称欧洲贵妇之境的地方。”在巴格达,阿加莎受到他们夫妇俩的热情接待。阿加莎这样记述:“每个人都很友好、令人愉悦,我为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独自受罪而感到惭愧。”

不但被安排好旅程,“当然,你必须带上一个搬运工。”C夫人说:“我们会帮你预订火车座位,还会发一封电报到乌尔站,告诉伍利夫妇你要到访,想参观一下。你可以在那里的招待所住几晚,然后等你回来时,埃里克会去接你。”

阿加莎一边感谢他们的费心安排,同时,又很有罪恶感,因为她没告诉他们,她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回来的一切……在乌尔过得很愉快,凯瑟琳·伍利帮她把“搬运工”打发回巴格达。阿加莎以为,这样,她就可以躲过热情的女主人。结果,却失算了。因为C夫人可怜的丈夫每天都被派去车站等候从乌尔开来的火车。再三道谢,表示自己已经安排妥当,阿加莎终于摆脱了C夫人的热情款待,阿加莎写道:“我就这样逃脱了英国式社交的束缚。我不再是什么欧洲贵妇了,而是一个旅行者。”

独自旅行,更容易遇见或者说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关于这一点,阿加莎说:“只有独自旅行才能认识到外面的人是多么关照和善待你——不过也未必都合你的意。”

人在旅途,会自然而然地卸去面具,人在旅途,会有意想不到的遇见……很多小说都是从“人在旅途”开始的,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还比如川端康成的《雪国》。过完春节,便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很多人都会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是希望在旅途中,在不相识的遇见中,我们能够给予别人一点温暖、美好的记忆。自私也罢,热情也罢,不妨多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想想,不至于成为别人眼中的“马裤先生”或者C夫人。晨报记者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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