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孟昭坤看见孟广智迎面走来,孟广智也看见孟昭坤领着一帮汉奸,便问:“昭坤,这是干啥去?”孟昭坤高声说:“抓孟广智去!”汉奸不认识孟广智 “维持会长”是自己

大众日报 2018-12-01 10:01 大字

□朱殿封李玉胜

2018年10月24日,乐陵市民政局优抚科科长赵光看到《山东省人民政府关于追认孟昭坤为烈士的批复》那一刻,心情格外激动:孟老前辈,你是抗日英雄的真实身份得以确认了!为此,赵光受乐陵市民政局派遣,曾两次前往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档案馆查证。

时光回到1936年。那天,19岁的张汉卿(1942年化名余志远)从乐陵乡村师范毕业,上任黄夹镇张牌村县立初级小学校长。本村教师孟昭坤听说后很高兴,他和张汉卿是表兄弟,虽然他比张汉卿年长14岁,但不轻看这个小表弟的本事。1931年,张汉卿考取县立高级小学时,考试成绩在全县第一名。张汉卿也敬重表哥孟昭坤。孟昭坤家在张牌村是第二富户,他父亲孟广惠弟兄仨共有2顷(200亩)地,名号致和堂。孟广惠是太学生,太学毕业后因朝中无人难做官,便回乡教书捎带看风水。一家两代人当教师。自此,孟昭坤和张汉卿同校任教,相处十分融洽,两人经常躲到孟家后院屋里长谈,议论国事,探讨未来。孟昭坤从张汉卿那里听到许多新闻,接受了许多新思想。

卢沟桥头枪声响。1937年7月,日本鬼子开始全面侵华战争。7月15日,冀鲁边区共产党领导人马振华、傅炳翰、邸玉栋等人,在盐山县旧县镇组织成立“华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和“华北民众抗日救国军”。8月13日,时任中共乐陵中心县委书记杜步舟和中共山东省委派来的军事干部周凯东,在黄夹镇建立“华北民众抗日救国军第六团”。张汉卿闻讯热血沸腾,他放下教鞭,毅然参加“华北民众抗日救国军”,担任第六团军需副主任。行前,张汉卿和孟昭坤执手惜别。一年后,张汉卿任乐陵七区(黄夹镇)区长兼动委会主任,他经常悄悄来找孟昭坤密谈。两人有何约定,外人无从知晓。

魔爪直接伸向孟昭坤是1940年。日本鬼子加强对占领区的统治,十里建一处据点,三五里修一座岗楼,村村成立维持会,企图置共产党、八路军于无立足之地而消灭之。鬼子修据点看中张牌村。张牌村东距黄夹镇据点、西距大孙据点都是八里地,村庄四周筑有十多米高的围墙和宽深的壕沟,围墙开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前几年有两伙国民党“逃兵”路经此地,图谋进村抢劫,村民关闭四门奋起反抗。其中一伙有一个连的兵力,连攻几天都没打进村里。据点具体位置选在孟昭坤家的大院,因为孟家大院坐落在村庄北头,紧靠北大门,不但进出方便,而且院子周围又有一道高大的围墙护卫。鬼子强行拆了孟昭坤家几十间房屋,就地修建据点。

祖辈积攒的百年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孟昭坤对小鬼子恨得牙根疼。然而,他清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眼下遇到的是禽兽不如的鬼子兵。良民百姓用嘴说话,日本鬼子用刺刀说话,他孟昭坤一介书生又能奈何?孟昭坤一家人无处存身,搬到村西头借房居住。

据点建成后,鬼子派出日伪“皇协军”一个大队驻守,他们在村里组建“维持会”。孟昭坤有文化,人精神,会办事,在村民中威望高,便让孟昭坤当“维持会长”。孟昭坤没推辞,顺势当了“维持会长”。村民闻听愕然:鬼子汉奸扒他家的房子,占他家的院子建据点,敢情是他换个会长当呀。家人激烈反对:鬼子汉奸毁了咱的家园,糟践了咱的好日子,你本是知书达礼之人,怎么竟然心甘情愿为这群畜生当差,帮着野兽祸害乡亲?

孟昭坤任人评说也不争辩,每天忙着应付据点上的“公务”,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家。妻子见他给仇人办事这么上心,气不愤,不给他好摸样(看),夏天夜里经常插上门不让他进屋,冬天夜里把他的被窝扔到院子里“冻”着。孟昭坤深夜回来,抱着冰凉冰凉的被子回到屋里,看着郎当着脸的妻子没话找话地说:“嘿嘿,这太折磨人了,太折磨人了。”

渐渐地,村里人对孟昭坤转变了看法。他们发现,谁家遇到鬼子、汉奸的刁难,孟昭坤帮着乡亲出面化解。全村3000多口子人,跟据点里过来过去的汉奸冲撞的事情时有发生,敌人想抓哪个人,孟昭坤悄悄送信让被抓的人赶紧躲避。村里谁是地下共产党员、团员、青救会、文救会、妇救会员,谁私通共产党、八路军,孟昭坤心里明镜似的,然而,他一个也没有出卖。这些人整天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活动,孟昭坤跟毫不知情一样,平日见面说话,话里话外,还从孟昭坤那里获得了一些敌人的情况。

1942年春季的一天早饭后,伪大队长黄义山把孟昭坤叫到据点,让他即刻领路去抓捕村民孟广智(解放后曾任村长)。原来黄义山得到消息,孟广智是共产党员。事发突然,孟昭坤无法脱身,也来不及找人送信。据点在村北头,孟广智家住村南头,相距约有二里路。孟昭坤走在路上一边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一边想办法。那天正是张牌集,孟昭坤走着走着看见孟广智迎面走来,孟广智也看见孟昭坤领着一帮汉奸向南走,便问:“昭坤,你们这是干啥去?”孟昭坤高声说:“上南头抓孟广智去。”汉奸们不认识孟广智,孟广智知道孟昭坤这是故意给他报信,转身逃脱。

鬼子据点、岗楼林立,抗日斗争环境日趋恶劣。从1940年到1943年间,战斗在冀鲁边区的八路军、县大队抗日武装,处在最艰难时期。大部队化整为零,分散活动,每天处于敌人的追剿中。战士们白天不停地跑路,夜间睡在青纱帐里,一夜也要换几个地方。1942年农历腊月十五(公历1943年1月20日)午饭后,据点派一个汉奸来叫孟昭坤。一切没有征兆,连天气也像往常一样——“腊七腊八,冻死俩仨”的酷寒日子。这一天,张牌村十三四岁的村民张万新(解放后曾任村党支部副书记)被据点派工,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他上北大井挑水路上,突然看见副官张风翥(黄义山的表侄)带领一伙汉奸押着孟昭坤往北门外走,孟昭坤平日穿的蓝长袍被打成芦花。张万新惊疑之际,听到北门外传来三声枪响。

孟昭坤牺牲了!时年39岁。

孟昭坤的身份暴露了。

原来,孟昭坤是按照张汉卿的指示以“维持会长”的身份打入敌人内部的。此前一天,他得到情报,日伪军要到大孙一带拉网“扫荡”。他将情报传递给下线前高村的高某某。不料,高某某变节投敌,将情报送到大孙据点。大孙据点伪军队长王保俊杀人成性,拿人心脏当下酒菜。从安上据点到伪军逃走,共杀害1004人,近乎平均一天杀一个人。但因张牌据点归属黄夹镇据点管辖,大孙据点把情报转报给黄夹镇据点,黄夹镇据点打电话给张牌据点,诱捕了孟昭坤。

敌人恨孟昭坤。想不到一个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文质彬彬的“维持会长”,竟然是八路军的内线,怪不得一次次围剿,八路军一次次漏网,他们一次次挨打。敌人对孟昭坤威胁利诱,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还有谁是共产党员,八路军活动在什么地方。

孟昭坤更恨敌人。日伪军修据点强占了他家的私产不说,自从张牌村安上据点,不断有八路军、抗日干部和平民被他们杀害。就在前不久,史家村22岁的良民史垚儿被抓进据点毒打后,黄义山、张风翥等4个汉奸将史垚儿绑在据点操场一棵树上,当作活靶子练枪法,把史垚儿乱枪打死。面对自己的同志和乡亲被杀,面对国恨家仇,面对民族危亡,作为炎黄子孙,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等闲视之!

新中国成立后,上世纪六十年代,混进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制油厂任工段长的张风翥被清查出来。据张风翥亲口交代,孟昭坤当时只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其他一概不说,是他连开三枪打死的孟昭坤。张风翥还交代,从1942年7月至1943年6月,张牌据点11个月杀害八路军、抗日干部和平民32人。拿史垚儿练枪法他开了三枪,此后还亲手枪杀了一个30多岁的农民。

孟昭坤牺牲当天夜间,家人偷偷把他的尸体抬回来埋葬。家人这时才明白,自己的亲人是伪会长,披的是“汉奸”皮,挨的是千人骂,干的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事。这期间吃了多少气,受了多少屈,遭了多少辱,有嘴不能辩,屈辱肚里吞,原先是错怪他了。

敌人仍不罢休,又把孟昭坤15岁的大儿子孟宪斌抓去关进“差屋子”,想从他口中得到共产党、八路军的情况。其实孟宪斌并不知情,孟昭坤做秘密工作,有铁的纪律,怎会向家人透露丝毫。面对丈夫被杀,儿子被抓,孟昭坤的妻子精神受到极大打击,从此终生留下病根:她整天走街串巷找人。平时儿孙们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着出来寻找。孟宪斌被抓后,孟家一次次托人前去要人,一次次筹钱,现钱花光了卖地,把分在孟昭坤名下的50亩地卖了30亩,三个月后孟宪斌被赎出来。随后,孟宪斌参加了村里的文救会,日本投降后当教师至1962年病退。

时任乐陵抗日县政府县长兼县大队长余志远(张汉卿),得知孟昭坤遭叛徒出卖遇害的消息,十分悲痛,决定锄奸纯洁队伍,为孟昭坤报仇。数日后的一天深夜,余志远派县大队战士深夜潜入前高村,把高某某抓到村外枪毙。1943年4月9日,余志远和代理县委书记陈华亭率领的县大队,在大孙一带被从周围5个县调来的日伪军包围,分散突围中陈华亭被捕,押往惠民县英勇就义。余志远被困在邢官庄一座民房里,悲愤写下:“生前不能孝父母,死后鲜血为国流。嘱我抗日众同志,踏我鲜血报国仇!”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壮烈殉国,时年26岁。

由于余志远与孟昭坤是单线联系,所以孟昭坤这段革命历史被长期掩盖。直到“四清”中张风翥交代了其罪行,真相得以还原。因相继“文革”混乱时期,确认孟昭坤烈士身份拖延下来。

2015年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9月3日国家公祭死难烈士,孟昭坤的孙子孟庆荣收看纪念日威武雄壮的阅兵报道,心情无比激动,联想到爷爷的经历,于是他再次为爷爷向民政部门提出申烈申请。省、市民政部门予以认真取证,省政府于2018年9月29日追认孟昭坤为烈士,这才有了本文开头所述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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