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太

□文/图杨轻抒

上午10点多的时候，阳光落在院子里，除了房屋挡住的三分之一，院子里三分之二的地方是明亮的，明亮中有淡淡的黄。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天气。

我过去的时候，看见老太太一声不吭地坐在院子里的一条小凳上，阳光打在她身上，脚前卧着两条狗，一动不动。20分钟后，掉转过来，老太太还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吭，脚前只剩下一条狗，一动不动。那一刻，我感觉时光像一本凝固的画册，只是被人悄无声息地翻了一页。

老太太的个子太小了，可以判断她的身高不会超过1米4。窝在凳子上，像一只很老了的猫。

老太太身后的家看起来还比较新，贴着红对联，门开着，但里边似乎没人。老太太穿着花棉袄，也挺干净，只是眼睛发红，有些流泪，她不断用一条看上去很旧了的抹布一样的毛巾去擦拭。

看见我们，老太太很高兴，说，来坐来坐，我去给你们抽（端）凳子。

老太太手里捏着一根已经磨得光滑了的木棍，起身的时候，她试图用棍子帮忙，但还是摇摇晃晃的，像一棵风中的草，随时要倒下去的模样吓了我一跳。

我没敢让她去屋子里抽凳子，我说站着就行。她问我哪里来？我说德阳城里。她说她弟媳也在德阳，还买了房子。她又问我姓啥，我还没回答，她就说她娘家姓曾（也许是甄），嫁过来这边姓焦。我脑子里冒出一个词：焦曾（甄）氏。以她这年龄，过去真有可能叫焦曾氏。

所以我问她高寿。

她没听懂。我说就是好大年龄？80还是90？

她听明白了，说是呢，八九十岁了。

我说到底80还是90？她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敢肯定，说，90吧？

我觉得老太太可能有点糊涂了。

后来我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因为她给我讲，她的儿子，老大，死了10多天了，才死就拉去烧了。老二还没结婚，她还很认真地问我能不能给她老二介绍个老婆。

我问她老二多大，她说30岁。

我嗯了一声。我不想跟她较真，30岁明显不是儿子，可能是孙子。

然后老太太絮絮叨叨地给我讲了很多人的名字，应该是她的亲戚和邻居。我当然不认识，但是我得频频点头，还跟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胡扯八道，好像那些都是我的熟人似的。老太太很高兴。

后来又从大路边过来一条狗，我问是不是她的，她说这是某某某的狗，某某某是她外孙女。

老太太又清醒了。

那条狗不是来陪老太太晒太阳的。它摇着尾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先是装模作样地蹭了蹭老太太的腿，然后一脸的无聊表情，像熟人串门一样，慢慢向屋子里走去。它爬上台阶，停住，回头，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们几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叼起地上一块骨头，然后侧着身子，歪着头，迈着小碎步，沿着院子旁边的菜地往外蹭，然后哧溜一声，踪影全无。

看着那条狗，又想起老太太刚才说到老大过世了，我觉得她应该很悲伤才对，但确实又看不出来。我想，也许以她90年的人生，应该是活明白了。不过她接着又补一句：

看嘛，不管有钱没钱，都一样，死了，都一把火烧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在笑，我却笑不出来。那一刻，我觉得老太太好通透。

老太太家对面路边种着两棵樱桃树，正在开花。房子旁边的小路上落了一地的辛夷花。我们跟老太太告别，老太太一再说再来耍。我说来来来，下回又来。说着，忽然发现刚才那两条陪着老太太的狗，已经挪到院子另一个角落卧着了。

仿佛时光又被人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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