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河流
2004年时的和兴板板桥。
鸭子河源起西边龙门山脉,在三星堆旁淙淙流过,先后与石亭江、绵远河交汇,蜿蜒流经川西平原,汇入沱江,融入长江。
本来就不大的和兴公社被鸭子河、石亭江隔为三块,三地百姓来往多有不便。尤其是鸭子河,在和兴境内足足有十公里长,若遇涨水,有的人要绕道二十公里。
父亲在和兴公社工作时,每逢夏季下雨,再忙都要抽时间到河边巡查,夜间睡梦里常常猛吼:“涨大水啦!涨大水啦!快撤啊!”母亲常被惊醒,就用脚踢他。外婆知道这事后说,你不要踢做梦的人,做梦的人被清醒的人打扰,会被吓死。母亲说,不把他整醒,他就像真的要跳河去救人一样,听着焦人,继续再吼,把人家祠堂老院子的人都要惊醒。
父亲的梦境依旧。他从和兴公社退休后,八十年代末,我在和兴中学当教师了,他老人家梦里还时常在惊呼呐喊。
外婆几次说她梦见桥修好了。我们小时候去看她,她一直担心我们过板板桥会掉进河里。
在水位低落的时节,鸭子河显得很美,河水里、河滩上的大小鹅卵石都干干净净的,河滩的沙,在晴天被阳光照得一片洁白,满河的芭茅花惹人爱。据说,我爷爷在近百年前,曾经在万善渡撑船运货谋生。有一天,别人给爷爷介绍运石磙子的生意,爷爷想尽快把买船借的钱还了,就满满地装了四个磙子,没想到船沉了。爷爷拼命才爬上岸。那以后,爷爷一蹶不振,万事不管,家里日子惨淡。那年父亲十二岁,才上了72天的私塾就辍学,替别人栽秧打谷来还债,撑起全家人的生活。
和兴场镇与鸭子河南岸的交通,就靠一架板板桥和一艘渡船轮换。枯水期,万善渡的河里打下铁桩,固定连接起来,上面并行铺上两块木板,把木板用铁抓手固定在直立的铁架上,人、鸡公车、自行车、摩托车都可以在颤悠悠的木板桥上通行。时有胆小的人蹲在板板桥上,手撑住桥面,慢慢挪步前行。
有些调皮的学生会在板板桥上骑着自行车通过,为此常有学生掉进河里,好在架桥时节河水一般不深,没出大问题,但是学校对这种行为严厉批评,经常进行安全教育。
每年夏季都要涨水,所以固定在端阳节那天拆桥,国庆节过后才重新架桥。
拆除板板桥后,改用乌蓬的大木船运送两岸群众。如果水势过猛,大木船也停止摆渡,机场边的学生上下学就得从鸭子河的上游广汉县城绕几十里路,加上下雨,那些没有骑车,走路来上学的学生,满身湿透走到学校时,常常都下了第二节课了。所以,每年涨水期,学生上下学都是个大问题。老师们为此伤透了脑筋。上午要是有学生绕城而来迟到了,老师就不敢讲新课;下午为了能让走路的学生安全到家,又必须提前放学。
坐船过河期间,每天下午放学时,老师会提前到河边等候学生,组织他们排队上船,等他们全部安全上岸,才离开。
那天我值班。老船工解开绳子,拿上粗大的楠竹篙杆,跳上船,把楠竹篙杆插入水中,用竹竿别着船舷朝上游去,同时喊大家坐好站稳了,要赶快过去,水越来越大了。船工的家在对面,如果水再涨,下一船他就不撑了。
突然,水上显出一段黑色的东西!是一根大树子!刚才可能水大,淹在波浪里没被发现。船工努力避开那树,刚刚绕过,一个毫无征兆的大漩涡出现!旋涡卷着那黑树,黑树转起圈来!船工大喊:“抓稳!”黑树横着扫了一下船头。船摇晃几下,学生小庆的自行车倒了,小庆被甩入河中,瞬间冲走。
万幸啊!救援队伍发现抱着大树枝的小庆,救上来时,小庆已经精疲力竭。
万善渡困扰了一批批学生,家长愤而改其名为“万恶渡”。
河,是心中的痛楚;桥,是大家的梦想。桥啊,桥,何时能有一座横跨和兴鸭子河的桥?!
几年后,国家开启“渡改桥”工程,和兴镇党委政府争取到了建设项目。资金有缺口,便号召村民们集资修大桥,各界都纷纷伸出援手。2006年2月13日破土动工,次年2月10日,一座全长308米宽10米,总投资503万元的和兴大桥竣工。通车那天,锣鼓声声,彩旗飘飘,人们都喜滋滋地去踩新桥。我这时才突然悟到,和兴,不是隐喻河边兴旺,而是直接告诉人们:人和万事兴。我那八十多岁、已经中风二十年没断过药的老父亲,与新中国成立后一起参加工作的几个老党员老同事,从月工资中积攒出一笔,率先于2005年慷慨捐了款。他们的名字光荣地刻在了和兴大桥桥头碑上。
我和老师们经常去桥上的人行道散步。夜晚,桥上的灯照着河水,来来往往的车辆有序地从双向两车道的桥面驶过,四处一片温馨。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送学生坐船过河,学生再也不用绕几十里路上学了。这座新建的和兴大桥历经5·12大地震,没受到丝毫的损伤。
2013年底,在和兴大桥下游一公里处,又一座双向六车道“鸭子河大桥”通车,连通了德阳至成都青白江的旌江大道,可惜我的父亲没机会看到。因为年初,我那九十四岁高龄的父亲,已经离世。去年,“鸭子河大桥”下游的三江古渡,一座1452米长的特大简支梁桥“三江大桥”开建,它通车后,将极大方便和兴、连山、松林三镇往来,利于沿线村镇经济发展,百姓都翘首以待。
我调离了和兴中学。和兴已经没有我的家人。我却经常打着摄影的幌子,提着相机在和兴大桥晃悠,看交通已经很方便的和兴,看菜市大妈晚饭后在大桥上散步,看河里的漩涡猜测哪里曾经有祖上的沉船。有时,带上晚辈们,拉着他们的手指,去抚摸和兴大桥桥头碑上他们外公的名字,给他们描述外公杵着拐杖迈着中风后遗症老腿,当场捐款千元现金的霸气。
几年来,那河流,那板板桥,那新大桥,总是交替在我梦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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