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石板路
五年前一个冬天的傍晚,87岁的父亲走了,照他生前遗愿我们将他埋在了老家石板路附近的小坡上。父亲留下了两万多字的手稿,字迹歪歪斜斜,时现错别字,显然是忍着病痛写下的。五年后再次捧读手稿倍感亲切,那些发自内心的思虑、留恋、苦闷与挣扎扑面而来。父亲为何要留下这些文字不得而知,但绝不仅仅为了回忆。
“石板路”一词在手稿里出现的次数最多,虽与命理无关,却与他缘分非浅。父亲比新中国年长二十岁,生活在动荡与困苦中的父亲犹如泡在苦水里的秧苗,有着生不如死的成长经历,但父亲以苦为命,面对贫穷、饥饿、灾祸和生死见怪不怪。
手稿以时为序,娓娓道来,读书、挑力、迎红军……与石板路有关的故事跃然纸上。手稿间夹着感叹,令人身临其境、亦梦亦真,却也不乏有“东墙西补”的“乱码”现象,足显故事的真实性。读罢良久,陡然想起,这不正是长辈们口中常摆的龙门阵吗?
石板路,又称“大路”,也许是与乡间小道相比较而得名,它的规格档次是这个地方经济繁荣的标志。石板路可追溯到农耕时代,是人们为摆脱泥泞困扰想出来的“洋办法”,在南方地区较为普遍,凝聚了当时劳动人民的智慧。改革开放以来,硬化了的乡村公路让石板路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曾经的繁华喧嚣静静地躺在历史的记忆里。
1940年,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十四岁的父亲拾起一个碗底,怀揣半截毛笔,身着单衣单裤,沿家门前的那条石板路向15华里外的考场走去。这时,读过私塾和国文的父亲已停学三年,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参考,却不料考得全乡第一名,获得了两刀纸、两支毛笔和两筒墨的昂贵奖品后,他暗自发誓:一定要读出个名堂来。每天朝发夕归、神采飞扬,欢快的脚步伴随肚子咕噜的响声,穿梭在梦想与现实的石板路上,那是他最快乐的少年时光。第二学期因家里缺乏劳动力,父亲只好辍学,承担起家务农活重担,便忍痛与石板路作别。
1942年一个盛夏的凌晨,十六岁的父亲光着膀子,脚穿草鞋,背挎箩架,跟爷爷去80华里外的碗厂沟。碗厂沟,顾名思义,产碗的山沟。他挑着四副大碗和小碗,好不惬意行进在在络绎不绝的队伍里。可快到麻柳时就走不动了,两肩肿得像馒头,脚上打起汤圆大的血泡,走一步歪一下嘴……爷爷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子,心疼地说:“你跑起来嘛,等脚和肩膀麻木了就不痛了。”当他得知离磐石还有一百里路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们在磐石、罗江二场上将碗全卖了出去,心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从此,父亲对石板路有了新的认识,他说:“那条路简直不是人走的。”深夜时分,他俩带着疲惫回家,可爷爷刚跨进家门就一头栽倒在地,一病不起。父亲十六岁的天塌了,石板路成了独一无二的“单选题”。
1946年,二十岁的父亲已是一家之主,犁田耕地、栽秧挞谷,样样能干样样干,家虽一贫如洗,可生活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在这时,爷爷病逝,全家人手足无措一筹莫展。经过一番借钱租粮、东拼西凑的折腾,一个多月后才将爷爷入土为安。那年秋天,见家里穷得叮当响,要债的人纷至沓来,有人还扛着拌桶到我家田里挞谷抵债,一家老小悲愤交加欲哭无泪。无奈之下,父亲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闯万县。“闯万县,鬼门关;一去一回三十天。”这是当时流传的一句口头禅,父亲回忆说:“把人都逼到鬼门关了,没啥子可怕的了。”那年冬天,他挑着百来十斤清油去300余华里外的万县,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石板路上,翻葛马梁、过双河口、走牌立垭、翻鹰嘴岩……天天极限运动,夜夜喊爹叫娘。到达万县码头后,父亲吃完两个“冒二筒”(白干饭)后一头钻进窝棚美美地睡了两天两夜。回程时,父亲挑着与身体同等重量的盐巴,日行三四十里,宿桥亭子、歇双河口,到达葫芦乡时体力严重透支,于是请人挑了保命的一程。这趟力资剩下两斤盐巴钱。
1949年秋,达县即将解放,石板路上时常上演前逃后追的“战斗片”,二十岁的父亲加入给解放军送水和食品的行列。一天傍晚,躲在草丛中的父亲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人从垭口跑过来,就立即递上水和红苕。不一会又来了两位穿军装的人,他又递上水和红苕,这两人问道:“你看见有人跑过去吗?”父亲笑着回答:“有。”来人严肃地说:“你不怕死呀,那是国民党逃兵。”父亲被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拍着脑袋说:“早晓得,老子一扁挑砍翻他。”父亲生前,一直对此事深以为憾,耿耿于怀。
□王崇地
新闻推荐
四川经济日报德阳讯(记者闫新宇)9月22日,2021中国农民丰收节诗歌大会暨“中国·罗江诗歌节”在德阳市罗江区开幕。开...
罗江新闻,有家乡事,还有故乡情!连家乡都没有了,我们跟野人也没什么区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罗江一直在这里为你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