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名医“唐神仙”

达州晚报 2020-12-18 10:33 大字

□林佐成

唐伯伦出生时,祖父唐科香已年过半百。

因为三代单传,唐伯伦自小受到家人宠爱,尤其是爷爷唐科香,更视他为唐家的未来与希望,每每打发完病人,他常从下人手中夺过孩子,然后紧紧攥住,就像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及至孩子长到两三岁,他常趁空闲,带着孙子在院子里嬉戏。

唐家对唐伯伦宠爱有加,却没有放松对他学习的要求。就在孩子五六岁时,父亲唐远照开始指导他读《三字经》等。随着年龄渐长,医术高明的父亲便抱来一大摞医书,将孩子关在屋里让他苦读。

唐伯伦聪明,记性好,悟性高,但仗着祖父宠爱,读书并不上心,他叽里呱啦诵读一阵子,便立在窗前往院子里瞅。当看见那些从外地赶来向祖父拜师学艺的陌生人走进院子,他便一溜烟钻出来,站在香樟树下。

作为老中医,唐科香名满川东,除了本县有众多青年前来拜师学艺,近邻宣汉、开州、梁平等地也有人慕名前来。唐科香择徒注重品性,凡前来拜师者,必在堂屋门前举行入馆口试,当问到学徒“艺成后期图艺养家,还是家养艺?”总有一些学徒杵在那里,每每此时,唐伯伦总会冲着那些背影猛喊:“家养艺”“家养艺”……“龟孙子,还不快去念书,当心我的鞭子。”

在祖父的溺爱中,唐伯伦长大了,但依旧贪玩好耍。在他软磨硬泡下,唐科香不顾儿子劝阻,给孙子买来鸽子与小猴。读书之余,唐伯伦常右手提了鸽子笼,左肩蹲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猴,四处闲逛。

再后来,他开始随父亲,随爷爷的徒弟,甚至随爷爷一起出诊。

唐伯伦出诊,总会收拾打扮一番,换上青布长衫,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然后提上心爱的鸽子笼,再叫上小猴。

长衫、光亮的头发,加上鸽笼、小猴,此时的唐伯伦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更像公子哥儿。唐远照见此情景,总会咬牙切齿地要他把鸽笼与小猴留下,唐科香总是大度一挥手,“随他去吧!”唐伯伦便在祖父慈爱的眼神中,向父亲扮个鬼脸,摇头晃脑地远去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改变了唐伯伦的“幸福生活”。

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唐伯伦随祖父的大徒弟熊子衡去胡家沟出诊回归,刚进院子,就见家里人忙进忙出,他一把抓住奔跑着的下人,“唐老爷病得厉害,大家正在……”下人喘着气,伸手一指父亲的房间。唐伯伦松开手,箭一般冲过去。

唐科香未能将儿子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就在儿子安葬完的短短几天时间里,这个享誉川东的名中医,一头黑发很快变成银丝,昔日矫健的脚步也开始变得踉跄。唐伯伦受到的伤害无疑是双重的。他没想到医术高明的爷爷,对父亲的疾病束手无策;他更没想到才五十多岁的父亲,会暴病而亡。他趴在床上整整哭了三天后,开始天天提着鸽笼,带着小猴,悲戚地往父亲坟前走。唐伯伦绕着土坟还没走上一圈,两只眼睛便像两只充盈的水袋。他把鸽笼往地上轻轻一墩,右手轻轻一挥,待小猴跳上坟旁的石头,他便对着小猴喃喃自语,“小猴,为什么父亲就死了呢?”“小猴,为什么爷爷就不能治好父亲呢?”……

唐科香是在儿子去逝三周年祭日,将徒弟们召集到身边的。徒弟们三三两两去唐远照的坟前烧完香,正莫名其妙地聚集在院子里。唐科香带着唐伯伦出现在了阶沿上。

“徒儿们啊,老朽待你们视同己出,一生无怨无悔。只是,现在老了,远照也走了,百年之后,还望你们多调教调教伯伦!老朽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唐科香说完,身子深深往下一弯。一旁的唐伯伦见状,伸手要扶,唐科香眼睛一扫,眉毛一瞪,唐伯伦双手猛地一缩,身子一软,跪下了。

熊子衡见状,扭身冲上前。他扶正师傅又去扶唐伯伦,其他的徒弟也纷纷涌上前。“师傅,师傅……”“伯伦,伯伦……”他们扶起唐伯伦,围住唐科香,动情地喊着。

此后,唐伯伦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改了着装,毁掉了鸽笼,放走了小猴,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行医问诊中。

唐科香的举动,也深深震撼着弟子们。这些弟子,虽大多功成名就,但先前有谁没得到师傅指点?而今,面对师父重托,他们焉能置之不理?他们开始自发地将接收到的病人,推荐给唐伯伦,碰上疑难病人,待摸清病情后,谎称自己不会治疗,然后用纸写清病情,附上处方,装入信封,让病人带着信封去找唐伯伦,唐伯伦由此广泛接触病人,熟悉各种病情,并在不断浸润、摸索中,医术走向巅峰。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坐诊城关诊所(今中医院)。这天,他刚打发完病人躺在凉椅上歇息。一个身着公安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向唐伯伦问好后,说局长找他有急事。唐伯伦赶到公安局。原来,骆家沟煤矿书记曹伦,因肝硬化在县医院治疗一个多月后,病情没有缓解反而腹水增多,连饭都吃不下了。他一脸愁苦地找到局长朋友商量,准备转院。局长想起唐伯伦,遂找来唐伯伦。

唐伯伦号了号病人脉搏,问了问病情,掏笔开起药方来。曹伦揣着中药单往县医院走,路上正好碰上老友回龙医院院长。院长问其病情,他掏出中药单。院长接过中药单,一见上面写有白桑露等中药,大吃一惊,“这,这……这药能吃吗?既有反药又有毒药,不是成心往死里治?”曹伦一听傻眼了,他抓过单子就去找唐伯伦。

“担心啥嘛,局长介绍的,敢把你医死?”唐伯伦一笑。曹伦一怔,想起自己反正是不治之症,把心一横,走进了中药铺。他壮着胆子吃完七副中药,奇迹出现了,肝上的腹水在逐渐减少中,竟不知不觉消失了。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久不出门的曹伦,兴高采烈地来到诊所。唐伯伦一见,立刻打着哈哈,“没事了?”“好啦!”曹伦摆着手,一脸喜色。唐伯伦号了号对方的脉,察看了舌苔,开了一些调理中药,建议他回老家休养,每周复查一次。曹伦连连点头。

那是三个月后的一个上午,自以为完全康复的曹伦,兴致勃勃地找到时任县委书记李长柱,说他的病好了,要去上班。李长柱一愣,他早就听说过他的肝硬化,“这么严重的病,你说好了,有什么依据?”曹伦一听,傻眼了。他通过朋友找到重庆医科大学书记,是一个月后。书记经不住朋友的软磨硬泡,答应帮他以大巴山革命老区的名义联系全国知名肝病专家钱德教授。

钱教授一见脸色红润的曹伦,便笑他不像病人。待详细询问完发病经过及治疗情况,又仔细检查完生命体征,查看完中药单子,告诉他说,肝病已经好了,用不着再开药。曹伦听了,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想,肝病专家都说病好了,县委书记还有什么话可说?然而,走出医院他才恍然想起,钱教授也不过空口说说,想起证据,他又来到第三军医大,做了胸部扫描,情况还真如钱教授所说,肝部病情已完全康复。

唐伯伦能成为一名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骨科都擅长的集大成者,除了环境熏陶,还在于对中医的执著。

早年,唐伯伦并不会骨科。后来,娶了骨科名家胡应忠的女儿为妻,算是与骨科沾了边。但他深知,在“传男不传女”的传统观念下,作为女婿,也许永远只能做一个门外汉,但他心有不甘。他开始提着酒肉往岳父家走。

作为骨科名医,胡应忠接骨斗榫很有一套。但女婿早期的纨绔行为,让他心存芥蒂,他收下女婿送来的酒肉,并不留人。唐伯伦碰了一鼻子灰,却不灰心,此后,要不了多久,又提着酒肉往岳父家走。唐伯伦的酒肉与笑脸,捂热了岳父的心,他对女婿的态度变得客气起来。若是碰上心情不错,又有空闲,往往会留下女婿,让夫人炒来下酒菜。酒酣耳热之际,两个人便聊起行医中的酸甜苦辣。此时的唐伯伦,似乎有些醉意,说话便少了顾忌,他开始大着胆子调侃接骨斗榫是小儿科,是入不了法门的雕虫小技,说肩膀脱了绑起不就行了;说骨头弄断了斗起不就行了……胡应忠哪里受得了?他红着脖子,粗着嗓子,据理反驳。在批评完女婿信口雌黄后,开始详细述说如何治理骨折,如何收拾错位,如何解决扭伤……殊不知,佯装醉酒的唐伯伦,在岳父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已将接骨斗榫的精髓牢记于心。

唐伯伦回到家中,即刻找来相关书籍,将岳父的理论与书上对照,在慢慢体悟中消化。待胡应忠知晓女婿的“阴谋”时,他大度地将秘籍传给了女婿。

岳父的指导,加上广泛涉猎,唐伯伦的骨科技术变得炉火纯青。

一次,一位四十多岁的农民,背脊被牯牛撬了,造成脊骨错位。他痛苦不堪地歪斜着身子找到唐伯伦。唐伯伦问了受伤经过,又仔细查看病情,然后找来一块木板,搁在堂屋的两条长凳上,让病人仰面躺上。

病人躺在木板上正直哼哼,猛然间,房门“哐当”一响,一条大黄狗从屋子里冲出来,病人吓得“啊”地一声惊叫,他一跃而起跑到屋外,而错位的脊骨已经复原。

唐伯伦的医术,羸得了广大患者的信赖与赞誉,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唐神仙”,前来找他治病的,牵着线线。一些走路东倒西歪需要搀扶的老年患者,只要远远看见唐伯伦,便挣脱搀扶,直往唐伯伦身边跑,竟然脚不颤,腿不弯,身不斜。

曾经,宣汉南坝一位慕名前来找唐伯伦就诊的中年人。因人多半天看不上病,他站在人群外叽叽咕咕地抱怨说:“认又认不得,看又看不到。”有好事者开玩笑说,你搭个凳子站起看啊!中年人信以为真,他找来凳子,鹅似地伸着脖子。“还是看不到!”他依旧抱怨,原来唐伯伦勾着头忙着开处方,根本没时间抬头。“你叫唐医生啊!”中年人还真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可惜唐伯伦只一望又埋下了头。“还是没看清!”他咕哝着。“你再叫啊!”这次,中年人麻着胆子连叫了两声,唐伯伦生气地一抬头,大声吼道,“你有毛病啊!”中年人一愣,随即惊喜地叫起来,“你看嘛,唐医生老远就晓得我有毛病!”

唐伯伦于上世纪80年代去世,但其神奇的医术,对中医的孜孜以求,和超凡的人格魅力,在代代相传中,依然闪烁着人性的光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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