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精儿、狡精儿

方言与识字庞雨，现供职于宣汉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年过知非，喜欢读书，喜欢码字。作品散见于网络、纸媒。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的碍口识羞，人前人后不敢开口，鼓足勇气说几句，也是满面通红；有的满嘴跑火车，你说东，他说西，你说天，他说地，没有他对不出的对子。前者，仿佛经常用爪子抓脸怕羞的猫，人称羞猫。后者，说个不停时，人称“干jiáojīng’r”；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是个“jiáojīng’r客”。

《沈从文全集》第十一卷《狂人书简》里，有一篇《给我将变老祥的大表哥》写道，“这些痴话，我虽然没事抓弄，但也找不到什么闲工夫来同你嚼精。我只以为这话是对那当街打筋斗的老祥正当他在做鹞子翻身的工作时你同他说的。”编者在文末注：“嚼精：湘西方言，好搬弄口舌是非之意。”沈从文笔下的“嚼精”儿化后，应该就是四川人经常说着的jiáojīng’r。

将jiáojīng’r写作嚼精儿，或有道理。嚼，本义是“以牙磨碎食物”。吃食物要用嘴运舌，说话也要用嘴运舌，汉语造词便借嚼说事，将“乱说话”“唠叨”，说成嚼舌、嚼蛆、嚼牙、嚼念等。遇到推敲斟酌词句、迂腐不知变通、装腔卖弄文才的人，也说他们是在咬文嚼字。精，本义是“挑选过的好米”，后推而广之，只要是好，都可说成精。嚼精，或许可解释为：嚼舌、嚼蛆、嚼牙、嚼念、咬文嚼字，嚼得特别好。当然，不是真心赞其好，而是反讽。

也可写作嚼筋儿。四川方言有扯筋一词，本就是说一个人油盐难进、自说自理。扯筋的，已不好对付；现在来个嚼筋的，把扯不断的筋都要嚼断，他岂不比扯筋的更厉害？还可写作狡精儿。狡，狡黠；狡精，不但狡黠，而且是狡黠中最狡黠的，已经狡黠成精。仿佛本就是狡诈的狐狸，修炼千年成了精，信口便可开河，哪会口迟言钝？

四川方言里jiáojīng’r之jiáo，亦可单独使用，多是贬义，指虽能说会道，却以说抢理，凭道夺理。高缨《大河涨水》写道，“杨老六侧过脸去，气粗粗地说：‘对，对，你嘴巴狡，我说不赢你……’”林文询《成都人·嘴劲》说，“外地人有评语道是：重庆崽儿砣子（拳头）硬，成都妹子嘴巴狡。”狡，《说文解字》曰：“少狗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狡、少也。引申为狂也、滑也、疾也、健也。”狡有“狂”，狂者狂妄而言；有“滑”义，滑者言辞狡猾。既狂又滑，自然是扯筋高手，一般人只好退避三舍。嘴巴狡，颇得jiáojīng’r之jiáo真义。

川人口语里的jiáojīng’r，或许是西南方言的一个独特词汇，并无准确的汉语词汇对应，一词多写，均勉强说得通。沈从文虽是文学大家，但我却不太认同他将jiáojīng’r写作“嚼精儿”，觉得写作“狡精儿”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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