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支书的扶贫情结 □刘保君
[摘要]□刘保君
支书老杨走了。就在不久前的3月8日，他走在带领乡亲们脱贫攻坚的岗位上。
那天天气很好，有早春的气息。老杨是在零时29分走的，死在自家的塑料座椅上。按照农村办丧事的风俗，家里找了人给他“抹汗”（整理遗容服饰）。老杨入殓后，棺材就供放在他家的半厢堂屋里，灵堂也设在那里。灵堂很简陋，堂屋仅有半间，很破旧，仿佛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老杨走了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四邻八乡，自觉前来悼念的乡亲们络绎不绝。
农村习俗，3月9日晨就得让老杨入土为安。供大家悼念的时间只有一天。我开始担心办后事会忙不过来。但是，后来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深深为这位64岁的老支书生前的人品、口碑所折服。这一天，自觉来帮忙的老乡逾百人，自发前来悼念的乡亲们逾千人。据老乡们给我讲，这种阵仗，这种场面，是很少见到的。
老杨就是这样一个受乡亲们爱戴的好人。他叫杨大发，是万源市丝罗乡邓徐坝村的党支部书记。
我与他相识是去年的3月28日——驻村之前我带队来村调研，到村上已是下午两点。老杨带村主任老徐一直等着，虽然饿惨了但还是笑呵呵的。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先吃点东西？他说：客人没等到，吃不下。
老杨就是一个这么直接坦诚的人。
老杨个子瘦小，但跟他握手感觉很有劲。瘦削条脸儿黑得像古铜色，单薄矮小的身材有些佝偻，但肢体轻便灵活，说话中气十足，有条有理。蓄着小平头，板寸的头发总是一根根竖着，间或有些白发，很随意的，就像他的为人，随和而刚直。
我到邓徐坝村担任第一书记后，与这位长我十二岁的老哥哥、老支书搭伴工作。我们成了好兄弟。
老杨对工作的细心超乎我的想象。
去年红五月，鉴于农村青壮劳动力大都出去打工去了，老杨两次召开临时紧急村组干部会，专门研究部署抢种抢收工作——以组为单位，组织在家劳动力，逐院逐湾、逐家逐户突击收割，硬是没有误季节。
九月份抢收稻子时，又逢淋雨天气。老杨又如法炮制，帮助每一户老乡颗粒归仓。
老杨就是这样，把老乡的事情看得比天高。在村里，跟老杨走到哪里，都有热茶喝，都有板凳坐，都会成为“上宾”的。
老杨对工作的热忱超乎我的想象。
去年“6·25”洪灾爆发的时候，老杨正随我在达州出差并顺便诊疗折磨了他若干年的神经性皮炎病。当他从电话中听到灾情后，坐不住了。我的家就成了他的临时指挥部。他一面电话了解灾情、指挥抗洪抢险，一面带着我，冒雨连夜坐火车、坐汽车、步行赶回村里。洪水一过，立即组织察看灾情。
“6·25”暴雨洪灾，邓徐坝村的组道土路、河堤堡坎等基础设施损失很大。那段时间，我看见一向乐呵呵的老杨时常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但老杨没有趴下。他四处奔走，汇报协调，争取帮助，得到有关部门资助。他及时组织修复组道，仅仅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国庆节前，就修补畅通土路20余公里，河堤堡坎5处，索桥1座，清理淤泥千余方。
路修好了，村民出行保障了，但老杨却趴下了。
劳心劳力，积劳成疾，体质本就不强壮的老杨终于病倒了。
九月底某天，周末。陪我驻村的我的老伴和我一起在龙坑子河参加修护河堤的劳动。下午，我们从龙坑子河翻瓦陡崖过邓徐坝进刘家沟，准备再去看一下老杨。
走到老杨家门口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老杨说他在万源查病。我问情况如何？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明天去达州大医院再查一下。
嗓音哑哑的，有气无力。
我感觉一根冰凌刺进了我的后背心，拔凉拔凉的。我的老伴口中还不停地喃喃着：老杨是好人，保佑啊保佑啊！我无法马上回达州，只能把老杨复查病情的事向达州的朋友们作了交办和拜托。
在达州查完病的当晚，老杨就给我打了电话，告知“没有事，只是点儿炎症”。嗓音明显不那么嘶哑，表明心情不错，也明显有了气力。
老杨是一个坚强得有些要强的人。
但从那以后，老杨就再没有抻抖过——“药罐”不离身了。我们也看到他一天天在消瘦。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落下一项工作。
这段时间，他不断地带村组干部们到其他乡、村去学习，回来又不断地组织讨论、研究。现在想来，他是急于想为邓徐坝村寻求一条脱贫致富的出路。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后来，大约11月底，老杨再次住进了医院。从万源到达州，又从达州到万源，数次转院。这次住院后，就再没有离开过医院或者说医疗设施。
老杨的病狠了。乡亲们都在猜测。
那段时间，我们在村里各忙各的，时不时打个电话，但大多时候都是他的孩子们接听。他的孩子们都放弃外地打工回来陪伴他，老杨要求孩子们不要过分渲染他的病情。我们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期间，我和村干部多次到医院或他的家里去看他，每次他都是谈工作，谈村里的发展，询问某某村民的诉求处理妥当没有。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心里，只有工作，只有乡亲们的事儿，从来没有谈及家庭、家人。
今年春节前后，我和我的老伴多次探望老杨。他每次都信心百倍，每次都表示要坚持吃药，坚持治疗，坚持跟疾病斗争，争取早点重返工作岗位。
3月7日，星期一，又一个例行返村的日子。我从达州返回万源、返回村上的公交车上，听到有不少老乡说：老杨病危了。我深感诧异，因为就在上周五，我们还去探望过他，还聊了很久很久的工作。
回到村里，我马上与几位乡、村干部一起去老杨家里看他。此时的老杨插着氧气，打着救命的吊针，脸色蜡黄，呼吸已十分困难，意识还清醒。他喃喃地说：要见乡上领导，汇报村里的工作。要他儿子通知村干部们来，要催促他们交办工作的落实情况。据老杨的老伴讲，老杨病重期间乃至弥留之际，说的全是工作、工作、工作，没有说一次家里的事、家人的事。
这就是一位老共产党员的一生。
没有悼词，没有追悼会，没有遗体告别仪式，这位一生都在为老乡们寻求脱贫致富出路的老支书，静静地躺在一副粗劣的棺木里。我含泪为这位我尊敬的老哥哥、老朋友、老党员、老书记写了一幅挽联：平生寻求致富路，至死犹记报党恩。
3月9日晨，8时30分，当老杨的棺木下葬时，陡时天降大雨……然后，又下起了雪粒子（小冰雹）……然后，又下起了大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直至傍晚时分。
老乡们讲，瑞雪兆丰年啦！这是支书老杨的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们邓徐坝呀！
泪眼婆娑中，我分明看见，雪花里，银白世界下，一条蜿蜒清晰的大道，正在通向山外，通向梦想的世界。
那正是老杨毕生寻求的脱贫致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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