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弟的那串“哈哈”

达州晚报 2021-05-26 10:31 大字

2021年5月20日,我走进达州日报社的大门,坐在大黄桷树下的离休老干部米凤洲挥手招呼我。

“你知不知道魏全益走了?”我走到米老革命身边,他问。“魏全益走了?什么时候?”我惊得目瞪口呆。“昨天,在成都。”米老革命阴沉着脸坐实这条消息。“什么病?”“脑溢血!”

这消息引起了我巨大的悲痛和莫大的震憾。

我和魏全益的交往有点特殊——1983年初,我从部队转业到通川报社(达州日报社前身)工作,3月的一天,采访科科长尧毅安排我跟魏全益去参加地区商业局的会议。魏全益是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年龄虽比我小十来岁,可已是报社的资深记者了。领导的用意我明白——我刚从部队转业,对地方两眼一抹黑,让魏全益这个老手带带我,学学怎么当记者。那次会议的内容涉及商业战线的改革,地区的一位副专员到会作指示。

“‘刘老转儿’(当时报社同仁对军队转业人员统称“老转儿”),你想不想试试笔?”中午商业局的工作餐一结束,魏全益问我。“要多少字?”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问。“800字左右就行了。我们是小报,消息一般就七八百字,超过1000字得领导特批。”魏全益告诉我。“好的,先由我拿个初稿吧。”我爽快地应承下来。

我一回到办公室就开始写稿。消息不就是导语、主体、结束老三段嘛。导语要精练,俗称“铜头”;主体要丰满,俗称“猪肚”;结尾要有力,俗称“豹尾”,写七八百字的消息,也就一个来小时吧。

“魏老师,草稿初就,请不吝赐教。”下午魏全益上班时,我将初稿递到他手里,“假惺惺”地说。“你中午也没休息呀,真是个‘快枪手’!”魏全益接过稿子,对我大加赞扬,接着以一个老新闻工作者的眼光,对全稿进行了认真的审查,边审查边说:“稿子条理清晰,语句通顺,基本可用。只是有错别字。”接着拿起红笔,像老师批改作业,对全稿进行了认真的修改。没多久,稿件以魏全益和我的名义见报,那是我的名字第一次戴上“本报记者”的帽子。魏全益不但带着我进行了第一次采访,写出了我第一篇以“本报记者”名义在通川报上发表的消息,后来还教过我怎么组稿,怎么画版,可以说,他是我进入通川报后第一位名副其实的业务指导老师。

魏全益有一大特点,说话很少使用“叙述式”,爱使用“争辩式”,总把眼睛瞪得溜圆,微拧着脖子,嗓门提得特高。这也正是我和他最投脾气的地方。我就喜欢说话声音敞亮,直来直去,最烦那种说话“咬耳朵”,声音细若蚊蝇的人。总觉得说话嗓门高,敢堂堂正正亮出自己观点的人,不会搞阴谋诡计,可以交心;而那些爱“咬耳朵”的人肚子里花花肠子多,来往得多个心眼。所以,我从一到报社就与他很合得来,他称我“刘老兄”,我叫他“魏老弟”,亦师亦友,闲暇时总在一起摆龙门阵。

正如俗话所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眼睛几眨几眨,我都退休十几年了,魏老弟也在九年前加入了我们退休老汉的行列。虽说退休后时间一大把,可有的在当“研究孙”,有的要当“游侠客”,除了单位组织活动,平时天各一方,见面的机会很少。

2021年4月27日,为“追寻红色记忆,传承红色基因”,达州日报社退休党支部组织离退休人员到渠县参观“贵福红色纪念园”,我和魏老弟坐在大巴车后部的同一排座位。

“你腿是怎么回事?”下车时,我发现他走路时右腿抬的高度不够,“踮一踮”的,问他。“有点麻。”他告诉我。“腿麻,手麻不麻?”我又问。“手也麻,手脚都麻。”他回答。“你血压高不高?”久病成良医,我既是糖尿病,又是高血压,对腿麻手麻很敏感,知道“痛”虽然恼火,可“麻”比“痛”还要恼火。

“我这次体检血压有点高。”当时报社正在组织退休老同志进行常规身体检查,别的指标要等几天才出结果,只有血压“现场直播”。“高多少?”“高压228,低压158。”他轻描淡写。“嘿!你这可不是有点高,是相当高,高得吓死人啦!我现在吃降压药连低血压都控制得比你的高血压还低了,你老弟怎么还不赶快住院,瞎跟着我们跑?”听他报出这个数,我立住脚,同行的好几个人听着我们的对话也全立住了脚,拿眼睛盯着他。

“我是准备住院的,可有个当医生的同学告诉我,再观察观察,等几天复查一下,高血压还有‘白大褂高血压’和‘假性高血压’呢。”魏老弟“强词夺理”。“机器检查是高血压,‘自觉症状’又如此明显,哪是什么‘假性’?‘假性’最多也就在临界线上‘假’那么十个二十个‘水银柱’,哪会‘假’得这么离谱!回去马上住院吧!”我大声告诫他。

“喂。哪里?嗯嗯嗯,我明天来。”下午返程,我们又坐在一排,开车没多久,魏老弟的手机铃声响起。“谁的电话?是不是哪个相好的约你?”有人开玩笑。

“我哪有相好的哟,是医院打的,要我去取体检报告。”魏老弟说。

“医院要你自己去取报告?你老弟再也别嘻儿壳儿了。”听他这么说,联想到他血压那么高,我立马正色道。单位组织体检,一般人的体检报告都是医院送到单位,让某个人去“单个教练”,肯定是怀疑那个人的身体有大毛病。

“哈哈哈,顶齐天一个死嘛。我就是现在死也没啥遗憾的啊,现在不少人四五十岁不就挂了哇,与他们比,我还多活了十几二十年,赚了呢。哈哈哈。”魏老弟吐出一长串哈哈哈,声音清脆爽朗。一车的人数他的噪门最高。

“哈哈哈!”“哈哈哈!”魏老弟的奇谈怪论引得全车一片哈哈哈,我更是哈哈得差点岔气。

怎么能这么比较呢?我们达州日报社可是名副其实的“长寿之乡”啊。退休“老果果”年过“辰寿”(七十岁)的板着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年过“伞寿”(八十岁)的一大群,年过“卒寿”(九十岁)的好几个,还有刘伯骏老先生,年过“白寿”(九十九岁),至今还在挥毫泼墨,为社会贡献精神产品。魏老弟怎么不拿长寿者比,偏要拿个别英年早逝的人作参照?人当然要开朗乐观,没必要神经质地一天量几次血压,测几次血糖,自己吓唬自己。可开朗乐观绝不是盲目乐观,得对身体时刻提高警惕,该吃药要吃,该住院要住,该忌嘴要忌,对疾病过度悲观不是科学态度,盲目乐观也不是科学态度。

从医院通知魏老弟自己去取体检报告到他去另一个世界,时间也就20来天,不知道魏老弟第二天去取体检报告时医生给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拿了体检报告后采取了哪些治疗措施,反正他把一长串清脆的哈哈留给了我们,自己却匆匆忙忙地走了,把悲痛留给了亲人和朋友。

魏老弟在大巴车上留下的那串清脆的哈哈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他老弟是不是已把那串哈哈带进了天堂?□刘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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