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脚板
父亲去世已三十多年了。然而,他的身影却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特别是他那一双又宽又长的大脚板,在记忆中尤其清晰。
俗话说“足大江山稳,嘴大吃四方”,父亲“有幸”这两项都占,然而在民国时期却没有那么多给他吃的东西,倒是生活的艰辛和苦难早早地压在了他那还很稚嫩的肩上。
父亲是家中的独子。不知是“天老爷”的眷顾,还是“地王爷”的恩惠,在爷爷奶奶潺弱的身体里居然孕育出了体格茁壮,性格刚强的父亲。爷爷奶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过着租人田地的日子,没有固定的“家”,没有自己的田地,更没有称得上“家俬”的物件,整个家的“乾坤”都装在一挑担子里,过着走走停停的“搬家户”生活。父亲成人以后,就代替爷爷挑起了这副担子,从渠县?渡老家出发,走广安下肖溪到瑯琊,风里来雨里去,一双大脚板就是在动荡飘泊的搬家途中,在“家庭担子”的负重下磨练出来的。
父亲中等偏上的个儿,墩实的身体,配上一双大脚,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震得地面“咚咚”着响,像一头初生牛犊,浑身充满着力量,有使不完的劲儿。据奶奶讲,解放前夕,一天父亲正在地头干农活,不巧遇到两个抓壮丁的国民党士兵,他们看着魁梧的父亲,认为是当兵的好材料,上前不问清红皂白扭住我父亲就走。父亲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与对方展开了“殊死搏斗”。三个人在田间地头打呀,拽呀,摔呀…斗得天昏地暗,把一地庄稼践踏得一塌糊涂。父亲摆脱了对方的纠缠以后,赤着双脚,慌不择路,逢崖跳崖,遇水涉水,在天黑的时候,终于逃脱。家是回不去了,父亲只得连夜涉水渡过渠江,在我大姨父家安顿下来,以避“兵患”。大姨父家是富农,家境殷实,有不少佃户,父亲就在他家当起了雇工。父亲干活舍得卖力,无论做什么活路都是“以一当俩”,甚至“以一当仨”。两人抬着都吃力的石板,他一人背起就走。那些佃客们无不惊讶而且羡慕地看着他。东家姨父当然高兴得欢天喜地的。
父亲识字不多,只读了三天私塾,能认识和书写自己的名字。他爱听说书人说书,崇拜英雄人物,这就养成了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和一腔豪气。那是刚解放不久土改时期,父亲当时任区农会代表,乡民兵连长,平日里领着一帮农民“打土豪分田地”。一天,接群众举报,说有地主把枪沉入了瑯琊“大仙寺一口深井里”。寒冬腊月,寒气袭人,父亲领着几个人来到井前,看着冒着袅袅白雾的深井,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傻眼了。只有父亲把衣服脱了,光着身子,一个猛子就钻了下去,几分钟后才浮起来。井边的人看着都不住地打冷颤。父亲来回几次沉入井底,终于捞出了沉井的枪支,当他双手举枪赤足站立在井边的时候,俨然一个英雄横空出世。
父亲是个老实人,喜欢说真话,有一次对当时的“新式犁头”讲了“犁头头浅,又比较轻,耕不深,还不如老式犁头好用”的话,有人就“抓了辫子”,向上级反映了父亲思想有问题。父亲有口难辩,在他被撸掉一切职务以后,一头扎进了庄稼地里专心实意地侍弄庄稼。
父亲务农是行家里手。无论是犁田还是耕地,栽秧还是挞谷,在生产队里,他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掏沟垄地插秧栽禾,像是用木匠的墨篼线拉过一样笔直,队里的“老把式”“新把式”无不对之啧啧称赞。他虽然不当干部了,但照样在生产队里享有崇高威望。
下雨天,别人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生产队的事情事不关己充耳不闻,但父亲不然,他经常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扛着锄头,赤着一双大脚,在生产队的田间地头转悠,哪里田缺垮了,他用泥土填上;哪里地头涨水了,他用锄头疏通;别人不管的“闲事”他管,而且管得很认真。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很少穿鞋的。白天经常是赤着双足在田间地头劳作。穿鞋的时候不是晚上洗脚睡觉,就是出远门或到亲戚家走“人户”。由于他的脚既宽又长,在瑯琊的街上很难买到合适的鞋子,所以他穿的鞋一般都是母亲比着脚做的布鞋。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父亲走了几十里地,特别去赶了趟渠城,转遍了渠城的百货公司,终于买到一双合脚的45码的凉鞋。这双鞋子父亲爱不释手,当宝贝似的,平时舍不得穿,要到走亲串友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下。我那时还小,对父亲的大鞋感觉很新奇,在父亲外出劳作的时候,拿出鞋来,把我的小脚放在鞋里面,前后浪荡,有几次差点把我摔倒在地上。
强壮的父亲在他65岁那年“轰然”倒下了。由于长年累月持续的高强度劳动,父亲病倒了。健壮的体格,使得父亲一生几乎与医药无缘,平时有过什么头痛脑热的,挺一挺就过去了,但这回是真的挺不过去了。到医院一查,什么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冠心病、肝腹水等等平时一点征兆都没有的病,一齐向父亲袭来,父亲再也抵挡不住各种病魔的集体入侵,坚挺的大脚变得无力而沉重,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重荷了。
父亲没有住院,而是选择在家“吃药+休息”的方式治病。当病情稍有好转,他又开始忙乎他“包产到户”后的庄稼了。他认为他还不能歇息,尽管子女大部分已成家立业,但小儿子还在读书,还未成家。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沉睡的大地,当小儿子能够考学又终于考上“吃公家饭”学校的时候,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几十年难得的笑容,他是由衷的高兴啊!他曾说过:“只要儿女能读书,我就是挑土地卖,也要供你们上学”。
几个月后,一九八七年的春天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祖国的大地上,万物开始复苏。但春天没有留住父亲被病魔吞噬的生命。父亲走了,带着对生活的眷恋,带着对家人的眷恋,带着对“改革开放”好日子的眷恋,还带着未尽职责的遗憾,走了,走了!
我从成都匆匆赶回以后,父亲已安静地躺在棺材里,像平时在床上睡觉一样。当我最后仔细地端祥父亲的大脚时,心在流泪,但没有哭。因为我不愿打搅父亲安静的睡眠,他太累了,太需要好好休息了。
出殡的那天,我把父亲视为“宝贝”的凉鞋放在墓穴里,随棺材一起埋葬了。我知道父亲的脚大,天堂那边不好买这么大号的鞋子……□代庆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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