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那一年
◇黄龙贵
中央电视台时常能看到一则公益广告，各行各业的青年男女在镜头前伸出手指大声喊出:我今年二十三岁了。我也二十三岁了。每当看到这些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我就会想：我二十三岁那年在干什么呢？掰起手指仔细算了算，那年我正在服兵役，和战友们一起在援越抗美的战场上保家卫国。
一九六七年，我所属的高炮部队在内蒙古包头市执行防空战备任务。包头这地方每年四五月份时常刮沙尘暴，沙尘暴一来白天也昏天黑地，满眼的黄沙尘土，更别提晚上了。我们营房离阵地有200米远，营房前竖了根装有300瓦大灯泡的高杆，就为了晚上下岗后好看着灯光回营房。可一刮沙尘暴也就不管用了。记得有一天夜间轮到我站岗，又刮起了沙尘暴，我戴上风镜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风沙直往脖子里钻，风太大根本站不住，我只能钻到炮衣里边暂时躲避。晚上查岗的是连部卫生员，他是山东籍大学生，平时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他查完岗往回走，在路上人被大风刮倒,眼镜被刮跑了。他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就往回爬。由于风沙太大，看不见指示灯爬错了方向，营房在正东，他却向北边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去了。全连干部战士多方位搜寻才找到他，当时沙子已经埋到了他的下半身。
每年到了十二月，包头又会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气温降至零下30℃，天气异常寒冷。部队规定，出早操时不管多冷不准放下帽耳，不准戴手套。战土们的耳朵被冻得发了黄。连长说千万不能用手去摸，否则会掉下来。说实话我当新兵时被冻哭过三回。夜间站岗回营房后不能马上睡觉，人和枪支要在火炉旁暖和一会儿。由于室内外温差大，枪管上会凝结很多水珠，要及时擦干净，否则第二天早上就会生满黄锈。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连队养的两头猪也要进入地窨子中，要不然会被活活冻死。
十二月底的一天，部队突然接到上级电话：毛主席命令部队要“齐装、满员、开得动”前去援越抗美入越轮战。接到命令后，连队把猪杀了，做了红烧肉和白菜猪肉水饺犒劳我们。几天后，部队在天津市师部集结，准备出发。因为去南方，每人只带了单衣和蚊帐，剩余物品要求打包，写上详细的家庭通讯地址和父母姓名，很多战土都在包里留下了遗书。
一九六八年元月九日，我部到达祖国西南边陲，位于广西凭祥的南大门———友谊关。“友谊关”三个字是陈毅元帅亲笔书写，刚劲有力，非常壮观。据说友谊关最早叫镇南关，又叫睦南关。从友谊关向南与越南交界。在关前全体干部战士向祖国庄严宣誓，随后进入越南境内。当天晚上部队就连夜修筑阵地，做好了战斗准备。
越南地处北回归线以南，高温多雨属热带气候。我们这些北方兵热得吃不下饭，只想喝水。不吃饭就没力气，就连炮弹箱子也扛不起来。吃饭成了政治任务，连队要求我们一天吃四餐，谁吃得多就会受到表扬。40℃高温下炮弹被晒得不敢用手去摸，炮盘上都能把饼烙熟。全体干部战士热得只穿条裤衩子，就这样每人两腿档处还是长满了红色的金钱癣，奇痒难忍，严重的还流黄水。在这种酷热的自然条件下没有一名战土叫苦叫累，时刻紧绷心弦防范美军飞机的进攻。
美军知道我军防御阵地牢固，只敢在炮火范围以外乱转不进火力圈，和我们搞干扰战术，不叫你休息。我记得最多的一天晚上共跑了九次警报，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早上八点警报又一次响起。一架F-101敌机正朝我连阵地直行临近，航路捷径为0，全连严阵以待。当时我心中既紧张又激动。这时连长大喊一声“全连注意”，同时右手举起绿旗，排长及班长也都举起了绿旗，只要绿旗往下一落我军的炮弹就会在两秒钟内向敌机射去。可敌机狡猾得很，只向我连雷达发射了一枚百舌鸟导弹，随后掉头逃跑了。连长左手举起了红色旗子停止射击，那枚导弹朝着我连的炮瞄雷达飞来。这种导弹沿着雷达波束飞行，专门炸雷达，命中率非常高,防区已有多台雷达被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达王技师及时转动手轮把导弹甩向一边，导弹在离阵地五十米处爆炸了。雷达保住了，王技师荣立了战功。
当时中国高炮部队虽然驻扎在越南境内，但是战土们的吃穿用都是从祖国内地运来的，烧的木柴也是花钱买当地老百姓的。偶尔有蔬菜供应不上的时候，战士们就自己开荒种菜。我们种的青菜比越南老百姓的长势好，因为他们种地不用大粪，只用草木灰做的肥料，他们种的是卫生田。所以上级严令禁止战士们到当地人的庄稼地里大小便。部队还经常抽时间帮助当地老百姓干农活。当时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站在地边说的几句话很有意义，他说，他们越南的军队是看着他们种庄稼，法国军队是烧他们的庄稼，中国军队是帮助他们种庄稼。有次我正在帮伙房劈柴，一位当地老太太用上衣兜着很多鸡蛋过来指了指我们的鸡，又指了指蛋，讲了半天我也不明白什么意思，找来翻译才弄清楚，原来是我们的鸡把蛋下在了她家的柴堆里，她给我们送来了。为了表示感谢，我们送给她一大碗刚出锅的韭菜猪肉水饺。越南人不会包水饺，当地妇女经常到炊事班围着学习。后来炊事班反映木柴越来越多，夜间站岗的战士汇报说是晚上当地妇女成群结队把自家木柴放在我们的木柴堆里的。过中国春节时越南人民送给连队一大枝盛开的桃花，还有一头肉牛和用香蕉叶包成的肉粽子。
在援越抗美战场上，我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用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经受住了党对我的考验。在火线上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还提干当了班长。部队于一九六九年三月回国，军列在武汉以南沿途大小车站受到各地军政领导及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至今他们高唱革命歌曲跳着欢快的舞蹈的镜头，仍令我记忆犹新。
战争总是残酷的，在援越抗美战场中，我们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入伍的章丘兵就有十一人光荣牺牲，他们至今埋在越南的土地上。抚摸着战友们的相片，回想当年他们的音容笑貌，我忍不住潸然泪下。我永远忘不了他们，是他们时刻激励着我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眨眼间五十多年过去了，今年我已经七十五岁了。回顾当年，参军上战场，有苦有累，还有生与死的考验，但我无怨无悔，我为能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祖国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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