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考古密不可分

广西日报 2019-11-21 07:10 大字

2007年,蒋廷瑜(左二)和彭书琳(左一)在大新县考察巷口崖洞葬。 (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蒋廷瑜与彭书琳1962年摄于北海公园。

蒋廷瑜

核心提示:他是中国古代铜鼓研究领域著名专家,主持过广西众多考古项目的发掘,一批批奇珍异宝从他的手下重见天日;她是广西第一个探索古代体质人类学的“先锋”,发现了广西年代最早的稻米,对研究稻作农业的起源和稻作文化的传播具有重要意义。他是蒋廷瑜,她是彭书琳,广西考古界一对比翼齐飞的模范夫妻。一起走过的半个多世纪,无论风雨兼程,始终携手并进,为广西考古事业默默奉献……

我的家在桂林市兴安县城北的田心村,湘江自南向北从村东流过,我将近20岁的时候才离开这里外出求学和工作。

1959年我参加高考。那时高考与现在不同,是先填志愿后考试。我没有很多想法,只选了北京大学,稀里糊涂填了5个专业,其中有古典文献专业和考古学专业。录取通知书下来,我才知道自己被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录取了,但对考古学一无所知。

1959年秋入学后跟同班同学谈起,才知道他们对考古也不甚了解。直到后来,我学习了专业知识并且到野外实习后,才渐渐认识了考古学,了解了考古的内涵和意义,并以考古作为我的终身职业。

我在北大5年,除了前后有一年在外地实习和每年有将近一个月下乡劳动以外,凡在校内,只要不上课,我都争取去听讲座。当时兴趣广泛,各种讲座我都去听,兼收并蓄。

作为考古专业学生,我对考古讲座特别关注。1962年至1964年,先后听了裴文中、贾兰坡、苏秉琦、郭宝钧等这些知名学者的专题讲座。北大讲座是开放的课堂,丰富了我们的课余生活,让我们直接接触到当时的学术前沿、热点课题,不但懂得本专业的发展历程,也了解了其他学科的情况,深深激发了我广泛学习、深入钻研的兴趣。

我与妻子彭书琳都是1939年出生,她比我小两个月。我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关系一直不错。初中我们同班,高中同年级不同班,也不影响我们的友谊。当时中学后面有一座坟山,墓碑雕刻精致,祭台平整干净,同学们经常到那里游玩,也在那里看书聊天。有段时间我和书琳也常到那些地方去,有时各看各的书,有时讨论功课。我们两个对数学都有兴趣,她还读过不少小说,有时给我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书琳是兴安县城人,家在北街里,紧临灵渠上的万里桥。我上中学也走这条路,经过她家门口,有时会碰到她。她父母早逝,大哥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在桂北游击队打过游击,新中国成立后当了干部,后来到大学教书,全力供她读书。

我们的中学时代需要勤工俭学,开荒种菜、种红薯,上山砍柴都做。高中毕业后,高考都过了,还要上山砍柴交给食堂。有一天,跟一些同学到附近董田村砍柴,可能是天气太热、出汗太多的缘故,我中暑了,当天晚上发高烧,半夜起来上厕所晕倒。第二天清晨,清洁工发现了我,才把我扶回房间。那时一个村子只有一部电话,家人赶来送我上医院拿药。我在县里静养了好几天,书琳几乎每天都去看望我。

很快,我们各自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考上了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她考上了广西大学采矿专业,将要各奔东西。开学前,她陪我到县政府文教局领取去北京的路费。那时从兴安坐火车去北京3天才能到达。离开老家那一天,母亲送我到村口,父亲一直送到火车站。路过书琳家门口,书琳接过我的行李,陪父亲送我到车站。火车开动了,我们挥手告别,看着他们的身影越退越远,第一次感觉到离别的痛苦,忍不住流下泪来。

从前日子过得慢,车马交通慢,邮件也慢。同学们分别之前,都互留通信地址,叮嘱到学校后多通信。

我到学校后,非常思念家乡、父母和老同学,一口气给十几位同学写了信。十天后陆续收到回信。书琳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抬头写的是“亲爱的蒋廷瑜同学”,用了“亲爱的”的称呼,我很吃惊。但以后她再也没用这个称呼,只是直呼其名,仍很亲切。我们一般一个月左右写一封信,主要是问候同学老师,交流各自近况,很少提到情爱字句。我们感觉到,情绪波动会影响学习。学习紧张时,一两个月也不写信。

第一个寒假我没有回老家,留在学校度过,但很想家,就给书琳写了一封信,请她代我回田心看望父母,信里附了一张从她家到我家的详细路线图。她邀了同街的小学同学,拿着这张图到田心找到我的家。不巧,那天父母都不在家,母亲带着年幼的妹妹去西山外婆家了,家里只有3个弟弟。他们见客人来,手忙脚乱地生火煮饭,搞得厨房乌烟瘴气,炒了几个鸡蛋,煮了一碗茄瓜。后来她告诉我,她最讨厌吃茄瓜。她写信给我,说因为这次探望,我母亲可能误解了,以为她是我的对象。我回信说:“可能是。”她很恼怒。

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广西地质局,下到大新县下雷镇锰矿劳动实习一年,接着又到田东县搞“四清”运动一年,最后被分配到四二四地质队,在德保钦甲山区工作。我被分配回广西,进入自治区博物馆工作。

1966年10月13日,我们在南宁登记结婚。她用攒了两年的钱买了一块英纳格手表,我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我们的新房是自治区博物馆内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单人平房。博物馆历史考古组、美工组的同事送来毛主席像、对联和语录,为我们布置新房。与书琳同在下雷实习的十多人也来贺婚,送来了毛主席语录和笔记本,这两个笔记本我们现在还留着。

两个星期后,书琳回下雷锰矿,随后分去位于德保县钦甲村的四二四地质队。两地分居,日思夜念。“文革”期间,工作停顿了,所以我有机会久不久跑到地质队去住几天。

1968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地质队修简易的盘山公路时,要沿路埋炸药爆破。书琳怀孕六七个月时,还要去埋雷管点炮。她把引信设计得有长有短,从长的开始,一路点过去,点到最后一个就和身往山边滚。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左右,她挺着大肚子,从德保山区走七八里路到公路边等过往的班车,挤上车,一路颠簸回到南宁待产。

我很幸运,一到自治区博物馆便加入历史考古组,参加了广西的文物普查工作。那时,广西考古还比较落后,没有经费,也缺少人才。历史考古组有七八个人,都是大学生,但真正学过考古专业的只有我一个。但是他们很勤奋,自己摸索,总结了一套适合广西本地文物普查的经验,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就跟他们学习,全身心投入,很快入了门,每次都较出色地完成任务。半年下来,我就能独当一面了,率领十几个人的文物普查队伍到陆川、全州做文物普查工作,成为当时最年轻的领队。

当时,广西考古工作刚有了一些起色,但随着“文革”席卷全国,文物考古工作被迫中断,不得不把业务工作停下来。为了不让业务荒疏,我冒着戴“白专”帽子的风险,读古书,研读地方史志,暗中为积累资料使劲。

“文革”后,考古工作恢复了,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压抑了十多年的力量一下子释放出来。其间,我除参加桂林、玉林的文物普查,还参与主持了柳州、百色、钦州、河池等地的文物普查,并深入壮、瑶、苗、侗等少数民族聚居村寨,征集民族民俗文物,足迹遍及广西70多个县市,对八桂地上、地下文物历史和现状了如指掌。

文物普查靠走路,跋山涉水是家常便饭;考古发掘蹲田野,日晒雨淋更平常。横县秋江的贝丘遗址,合浦堂排汉墓群等都留下了我的汗水。我主持过南宁豹子头贝丘遗址,贺州石壁湾汉晋墓群,兴安石马坪、界首、龙山湾等墓群的发掘;还主持过兴安秦城遗址的勘探和发掘。一批批奇珍异宝从我的手中重见天日……

为了这个家,书琳改行了。1978年将近40岁时,她调到自治区博物馆文物工作队。她大学读的是采矿专业,在地质队工作了14年,接触过许多古生物化石。文物工作队领导根据她的专长,分配她做古生物化石鉴定和研究工作,并送她到当时广西医学院(今广西医科大学)进修体质人类学。在进修的一年中,她每天都与尸体打交道,每一条经络、骨骼都要摸熟摸透,以便为考古发现骨骼作鉴定。从事体质人类学研究是一项非常细致而枯燥的工作,在广西还没有人做过这个工作,她的工作是开创性的,因而她成为广西第一个古代体质人类学“先锋”。退休之前,她想找一个年轻人接班,有的来了一段时间,经不起寂寞,很快就跑了,以致这项工作后继乏人。

广西是收藏古代铜鼓最多的省(区),历来比较重视铜鼓的收藏和研究。1979年4月,我出席了在西安召开的全国考古学规划会议,这次会议将铜鼓研究列入南方民族考古的重点课题,并倡议在南宁召开一次全国性的铜鼓学术讨论会。自治区博物馆负责筹备这次会议,我被派往广州、昆明、成都、重庆、贵阳等地调查铜鼓,并搜集古代铜鼓文献资料。

1980年3月,古代铜鼓学术讨论会召开后,刚成立的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指定我起草《古代铜鼓学术讨论会纪要》,并派我去北京参加编辑论文集。在编辑论文集期间,文物出版社编辑鼓励我写一本有关古代铜鼓的通俗读物,我写出了6万字的《铜鼓史话》,1982年出版,意想不到这本小书竟受到学术界的好评,被中国史学会评为“爱国主义优秀通俗读物”,荣获了自治区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从此,我步入铜鼓研究王国的大门。

1984年,我被选为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理事,1996年担任理事长。1988年,我写出20多万字的《铜鼓艺术研究》专著,1999年出版了《古代铜鼓通论》,2005年出版了《壮族铜鼓研究》。在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中成了“首席专家”。

1997年以后,广西考古进入丰收期。顶蛳山遗址被发掘,此项成果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以它命名的“顶蛳山文化”成为中国原始文化序列中广西第一个以当地地名来命名的史前文化。书琳参加过这处遗址的部分发掘。从1998年起,资源晓锦遗址连续进行了4个冬天的发掘,书琳都参加了,我是这个考古工地的领队,断断续续也参加了发掘。这个遗址展示了桂北新石器时代的一种新型原始文化。加上百色革新桥遗址、都安北大岭遗址等史前文化遗址的大面积揭露,奠定了广西考古序列的整体框架。

1999年,书琳退休。2000年,我也退休。但是我们还坚持在考古工地,当年还一起去湖北巴东参加三峡考古大会战,没有感觉到自己已退休。2012年,我被推荐为20世纪中国知名考古学家,这是考古学界给我的最高荣誉。

我和书琳在事业上一路扶持,一起合作写过专著《文明的曙光》《历史的足迹》和不少学术论文。我属于“学院派”,对古代文献比较熟;她则是“技术流”,从理工科转到文科,对考古来说是“半路出家”。对某些课题而言,我们的合作,文理互补,查漏补缺,相得益彰。遇到分歧,也像中学时代讨论数学一样,有争论,不争吵,只有探索。

有不少考古发掘,我们两个是同时上场的,如1997年香港大屿山东涌唐代遗址的发掘,1998年香港西贡濠涌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发掘,等等。田野考古有苦有乐,大部分时间猫在探坑或墓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偶尔伸伸懒腰,抬起头来仰望蓝天,一旦有重要发现就欣喜若狂。

1998年至2002年的4个冬天,我们投身资源晓锦遗址的发掘,每一次都待一两个月。让书琳无比自豪的是,正当她60岁生日那天,亲手发掘出第一颗碳化稻米。她说,这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生日礼物。此后她指导工人用水洗法拣选出3万多颗碳化稻米。这些距今4700多年的稻米在越城岭腹地的发现,打破了学术界关于广西水稻种植历史不长的推论,对于研究稻作农业的起源和稻作文化的传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退休之后,我和书琳接受广西文物考古研究所返聘,仍然下考古工地。她仍在百色革新桥、邕宁顶蛳山、南宁灰窑田等新石器时代遗址蹲探坑,继续完成在职未竟的古代崖洞葬考察和研究。

为了研究崖洞葬,我陪她走遍了大新、隆安、龙州、平果、天等等地,攀悬崖,入洞窟,历艰险。2007年,我们都已68岁,春天来到大新县,深入宝贤洞考察。进洞时,需四肢伸直爬行18米,双手向前伸,双腿向后蹬,艰难地在狭小的洞穴管道里蠕动。洞穴如此漫长,空气潮湿腐臭,时刻担心进去以后怎么出来。工作结束后,爬出洞口才松了口气,但久久还是后怕。

经过多年的补充调查和资料清理,她终于完成了《广西古代崖洞葬研究》专著,2013年得以正式出版。与此同时,我也修改补充完成了《广西考古通论》,也已顺利出版。这为我们的考古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

我们携手走过半个多世纪,经历过最单纯的时光、最幽暗的时刻,也有过光辉灿烂的日子。无论何时何地,人生的境遇如何,我们从未放弃努力,从未忘记相互扶持,相互激励,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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