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母亲
潘鸣(温江区)
当我下笔书写这篇文字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一座庞大的人物群雕。她们是半个世纪前身为人母的川西平原村妇群体,是当年我们共同赖以依偎的母亲。我在字里行间向业已远行的她们回眸致敬,心中涌动着感恩的潮汐。
那个年代物资极度匮乏,而川西坝子乡村普通人家都有四五个孩子,加之上有双亲老人,还有圈栏里的鸡鸭猪狗,一大家子人畜吃喝拉撒的负担格外沉重。日子必须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来把控,这个艰巨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了年轻母亲们的身上。
而当时她们手中可以支配的油盐柴米样样短缺。一日三餐粗细怎么搭配,耗用多少柴煤,甚至炒一锅菜滴几滴油,都要精心算计把握。巧妇难为无米炊,窘迫的家境迫使妇人们殚精竭智,把屋院当成“作坊”,把自己变为“工匠”,在自给自足的路子上殚精竭智。
大人小孩每天奔走于田陌,那脚上的横绊布鞋,一双双全出自母亲的巧手。制鞋先要从竹林里拾来笋壳,去毛,微火烘抻,再量脚剪成鞋样,夹于层叠的布壳中间(滤水隔湿)。布壳是用旧布片抹上浆糊,一层层刷在木板上,置于阳光下曝晒而成的。夜晚昏黄的油灯下,母亲们将剪叠成形的鞋底平置于垫了围裙的膝腿之间,先用锥子在厚实的鞋底上穿刺扎孔,再用钢针引着麻线,指箍顶着针头,一针一线铆足了劲地穿梭游走。针尖滞顿了,就往发髺上抹一点头油,直到鞋底纳满芝麻结子。如此扎实的用功,使得一双鞋磨破底也不会散架。那鞋帮还用木楦来定型,尽量讲究式样的美观。新鞋子跟着大人小孩的脚穿出去,人们看了会指点说道,言语中是对这家主妇能巧程度的评价。
暑天地里辣椒彤红了,母亲们采摘回来,刀铡碓捣,碎成一大缸,加入盐粒、生姜、花椒、青油、面酱,讲究的还会放些紫苏、藿香之类香料用以提味。再熬了红白茶搅拌成糊状,放到露天里连日透晒,然后装入陶瓷坛,养了坛沿水,一年半载不会变味。
集体分配的粮食总是不够果腹,母亲们为此绞尽了脑汁。粗粮搭上细粮,稀少的饭粒里加上各种瓜菜,小麦磨成混麸面煎水馍,把难咽的土豆熬成糊再撒上顺气的葱花。遇上灾荒年头实在揭不开锅,甚至把米糠做成窝头来充饥。
随着母亲们双手不停地忙碌倒腾,院子里自产的东西层出不穷:手工裁缝棉麻衣衫,圈棚里孵抱鸡崽雏鸭,自制豆腐乳,盐渍青菜萝卜卷……发豆芽,点凉粉,舂稻米,推磨汤圆,擀做手工挂面,还有灾荒年头填嘴救命的种种“自创”食品。艰难岁月,幸有庭院“作坊”原生态的汩汩产出,才维系了一座座家院的最起码的温饱。妇人们不可能站在时代的高度来掂量自己行为的意义,她们竭尽一切努力,就是想让一家子能好好活着,日子能够细水长流。
这么些琐碎的活计,要不厌其烦,持之以恒一件接一件地做好,没有隐忍担当的定力是不行的。每一项的工艺流程都有精致的考究,还须经历慢时光的点滴积淀和打磨,把那个时代的乡村母亲们称为“工匠”绝不是文学的比喻和夸张。她们的双手是酣畅旋转的流水线,源源的家常物产是那样精妙奇绝,涵纳了特定时代的文化、经济和更为复杂的诸多元素,饱蘸着母性的奉献、创造和牺牲精神,完全可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
如此含辛茹苦,母亲们却一点不事张扬。她们把对家庭的高度责任感悄无声息、点点滴滴渗入一坛坛腌菜、一磨磨豆腐、一缸缸红酱、一双双纳满千针万线的鞋底之中,融化为千门万户清简而祥和的日子和屋顶上袅袅不绝的炊烟。
仔细打量我们的母亲,她们的容颜与实际年龄不大相称,看上去普遍显老。她们的双手被那一桩桩“工匠”活计磨砺得皮粗肉糙,她们的脸庞被日月之光镀成麦麸一样的褐红,她们的发际有霜雪过早地飘落……大清早起床,她们对镜梳妆时偶尔会发一下愣。她们也许会倏然念想起相去不远的出嫁日子,那真是她们身为女人一生中最为灿烂光鲜的时刻啊!可眨眼之间,豆蔻青春就像一片轻云被风吹走了……她们对着镜子轻轻叹一口气,粗略地盘好头发,扭转身,麻利地系上围裙,挽起袖口,又开始张罗新一天的“工匠”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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