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姐姐

成都日报 2020-09-07 01:11 大字

记得年少时,居家的村小有教师病休,学校临时从县城聘了一位代课老师,十七八岁的高中毕业女生。正是初夏季节,她一袭碎花衣裙,宛若蝴蝶轻盈飞来,暂栖于我们那所简陋无比的小学校。

新老师眉清目秀,扎一对麻花辫子,看上去比我们高年级学生只大一丁点儿。同学们课堂上称她老师,下课却更喜欢叫她姐姐。她给我们代语文课,上课时,认真地在黑板上书写着生字词;然后回头手执教鞭,逐字指点教授:“翔——翔,飞翔的翔……”我们抑扬顿挫地跟着朗读,一双双眼睛却盯在她好看的脸蛋上。“咳,你们——注意看黑板啊。”她两朵红霞刷地飞上脸颊。考试时,同学们埋头答卷,她监考。教室一片静谧,只有沙沙的纸上走笔声。同学们偶尔抬头一瞄,我们的老师正敛束了裙裾,引身雅致地端坐于讲台前的木椅上,简直就像一柄弧美的小提琴。

遇到教学疑难,她来找我母亲请教。轻叩开我家门,却没有大咧咧地闯入。门扇打开时,一瞬间并不见人影,门口有点像空白的画框。俄顷,那张鹅蛋脸才从门框边斜着半闪出来,恍如横斜而出的花枝儿,空画框随之便充盈了。“老师,我方便进来吗?”“哦哟,哪用这么客气,快请进来坐。”母亲立即将她牵进屋。她谦恭地请母亲解难释惑,那模样,颇像是一个挺用功的小学生。

转眼到了冬季,教室里多了一道风景线:几十个男娃女娃,每人手里提着一只烘笼儿。那时学校穷,木格子的窗户装不起玻璃。若是糊上牛皮纸又会暗了光线,便一格格那么空洞着。上课时冷风嗖嗖地溜来扫去,学生各人紧搂了暖暖的烘笼儿,烤烤脚,焐焐手,再没谁身子筛米糠似的喊冷了。

穿堂风里,讲台上的老师却从来没有谁提个烘笼儿来上课。由于要讲学,要捉了石膏粉笔板书,他们不能用围巾绒帽遮捂嘴脸,连一双棉线手套也没法戴。我们的姐姐老师特别不经冻,白净的脸蛋成了起皱的红苹果。她举起右手往黑板上书写:“春天来了,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那手指头明显没有往常灵巧;手背上乌肿的冻疮十分刺眼;写着写着,粉笔就不听使唤从手指滑落到地上。这情景让班长忍不住了,举手站起来。老师问什么事,班长捧了自己那只烘笼儿,恭恭敬敬走向讲台:“老师,您暖暖手。”讲台下全班同学也一齐呼应:“请老师烤烘笼儿……”女老师一愣,眸子里立刻就有莹莹的波光一闪一闪。她略为镇静了一下,扬起眉毛,微笑着对班长和同学们说:“谢谢大家,我是老师,上课不能烤烘笼……”

寒假以后,姐姐老师离校回城了。过去了好些日子,同学们还常念叨她,心里存着一份温馨的思念。

潘鸣(温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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