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龙溪相遇府河号子
曾鸣（双流区）
只需要一支劳动的歌谣，就可以走到时光的背面。这支粗犷的歌谣，来自于岩石与江流的蹉跎，被赤裸的弯曲如弓的身体弹奏。沿着岁月的走向，从川西到川南，再出夔门，归于大海。
我说的是府河船工号子，本以为它一去不复返了，没想到在双流区黄龙溪，竟与我不期相逢。那天，文化馆派人专程去给船工号子录音，我随行。
黄龙溪镇政府会议室，7位老人扇形围坐，精神矍铄，大家在船工号子省级非遗传承人——郝仁福老先生的带领下，试唱了两句。
郝仁福1936年生于黄龙溪。由于生在江边码头，“经常到水边耍”，又在船社拉纤求生活，多年的“口口相传”，船工号子他已烂熟于心。当年拉船时，因其人年轻，嗓音洪亮，被大家推举为喊号子的领唱者。目前，老先生也是唯一一位能凭记忆唱出完整唱段的老船工。
“望江楼、石牛堰，三江四码头、九沱十八滩，还有二十四个半边山。伙计们，开船了……”
郝老先生领唱的一句“诗头子”（开场白），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瞬间让人精神一振。仿佛之间，昨日重现。我似乎瞥见昔日那位矗立船头的年轻船工，一股子使不完的劲，浑身的精气神。
“府河号子”其实不是唱出来的，是“吼”出来的。许多词虽然已被时间磨出了毛边，含混了原意，但那时而悠扬，时而激越的唱腔依然展现出强烈的感染力。
郝老先生告诉我们，府河号子主要分“下水号子”（ 又称“平水号子”）和“上水号子”。前者相对舒缓、旋律婉转，听起来抒情味浓。后者主要用于逆水行舟，需要每个人“板起命来喊”，唱腔高昂、激越。
府河船工号子（黄龙溪号子）是成都市唯一的船工号子，也是川西平原代表性的船工号子。由于黄龙溪河面宽阔，水流平缓，船工号子以“平水号子”为主，其音乐特色是旋律舒展、平和，独具川西平原风格。
我随手翻看手里的号子歌词，竟大吃一惊：天，全都是不得了的文化！六页左右，约百十行的府河船工号子代表歌词，竟大多提炼于戏剧、民间故事和传说。你看：
“江南牡丹朵朵红，二郎灌滩擒孽龙”——这两句里，前面一句是引子，后面一句则说的是川剧《望娘滩》。
“三人结拜情意重，四海龙王在水中”——这两句包含《三国刘关张》和《水晶宫》两出川戏。
“七岁安安把米送，八仙过海显神通”——这里也是两出戏，即《安安送米》《八仙过海》。
还有几句一戏的，比如，“正月里来是新春，朱洪武打马下南京，前打先锋胡大海，后打彩旗常遇春。”这四句说的是川剧《朱洪武与马娘娘》。
再如，“二月里来龙抬头，王宝钏梳妆上彩楼，王孙公子她不中，绣球端打平贵头。”这四句说的是川剧《回龙阁》。
手里的号子歌词有百分之七十和川剧有关，其余的则来自于民间传说、神话故事、生活感受等。
我问郝老先生，为什么府河号子中有那么多的川剧？他说，那时船工都是川剧迷，拉船靠岸后，不少人都要跑到剧场或茶馆听川剧消遣。拉船走平水时，大家还要围绕川剧摆龙门阵，像陈书舫、蓝光临、晓艇等川剧名角的趣闻轶事更是张口就来。一些厉害的船工还能在几百里水路上，全喊唱用川剧故事编的号子，还“不重皮子”（方言：不重复的意思）。
可以想象，在当时的社会形态里，川剧给劳动者带来了极大的愉悦。而府河船工号子正是在那种特殊文化环境中沉淀下来的民间文化精华。
郝仁福和老兄弟们还在唱，并且一边唱身体一边随节奏起伏。他们脚下的波浪一定还在，只要耳边有府河号子，那些过去的时光就不会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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