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熊猫追逐的兽医（上）
工作人员用GPS定位大熊猫。
卧龙保护区内一群憨态可掬的幼仔。
卧龙自然保护区地图。
□张志忠 张和民王永跃/文
转眼，张志忠到五一棚已经快两个月了。语言、生活方面也慢慢习惯，那些横亘在心里的“难关”似乎都被自己克服了。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下一次山，到卧龙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所在地沙湾洗个澡，理下头发，看看有没有家里的来信，便是最好的休息了。实在要买些书啊，鞋袜啥的，得到八九十公里外的灌县县城。不喜热闹的他，索性更多时间待在山上，除非实在很有必要，才下山一趟。这样的好处是，他对五一棚周边的环境越来越熟悉。
因为熟悉，张志忠的底气便足了起来。这一天，由于同伴身体不舒服，他索性一个人背着接收机到监测样线上定位“貔貔”“丽丽”等熊猫的信号。
壹
丽丽在干嘛？
11月的深秋，山里已经十分寒冷了。高大的槭树叶已从黄变红，大雪也已经下到了五一棚背后山上的4X监测点。早上，他背着监测大熊猫专用的无线接收机，带着干馒头出发了。
从五一棚前往白岩，再顺着山坡往下，是大熊猫活动的核心区域。张志忠从无线电接收机里听到了熟悉的“嘟嘟嘟”的声音，信号由弱变强。这是丽丽的信号。很显然，丽丽的活动很频繁，看那样子是在觅食。张志忠看了看身边茂密的拐棍竹，原本翠绿的竹叶上已经结出了类似高粱穗的果实。竹子开花，熊猫的采食活动如此频繁，难道它发现了没有开花的拐棍竹、冷箭竹，抑或其他竹子？要知道，从邛崃山系竹子大面积开花以来，已经发现一百多只大熊猫死于食物短缺。为了一探究竟，张志忠随着接收机里的信号一直往前追踪。
午后，一条山溪横亘在了张志忠的面前，信号却中断了。难道它穿过了山溪？望着奔腾的溪水，以及河对岸的阔叶乔木，张志忠从直觉上判断不可能。虽然熊猫具有游泳的本领，但要在这样急流咆哮的水中安然游过是不可能的。但是它又去哪里了？
哦！他想起了彭加干教给他的经验和判断熊猫活动的方式，如果接收机里很长时间听不见戴着颈圈的熊猫传回来的信号声，有一种可能是它正在进食，或者进食完毕后躲在背风阴凉的地方睡大觉。说不定，这会儿吃饱喝足的丽丽正在呼呼大睡呢！
张志忠索性坐下来，背倚着一棵大树休息。微风乍起，他抬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看向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一会儿像奔腾的骏马，一会儿又似送别的人群，一会儿是小时候嘴里甜甜的棉花糖，一会儿又是飞禽走兽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那般自由那般飘逸。如果大熊猫家族也是这样自由自在地生存就好了，他心想。这样，大家也不用整天背着干粮在森林里穿梭，有时大熊猫使个性子，人们好几天疲于奔命，却连它的影儿都看不见！比如，这个丽丽，就是被大家公认的特别能活动，特别能跑的主！
可是，数量太稀少了啊！学动物学的都知道，胡锦矗教授他们开展的第一次全国大熊猫调查，摸清了全国野生大熊猫的数量仅有两千多只。
贰
不小心迷了路
“嘟嘟……嘟嘟嘟”，呵！信号又来了。老彭不仅人好，追踪监测大熊猫还真是有经验。
张志忠一边心想着一边跟随着信号追踪，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坡度较为平缓的地方。四周是幽深的林子，高大的红桦红亮亮的树皮在阳光下泛起耀眼的光泽，低矮的灌木丛里闪过红腹锦鸡夺目的身影。这里怎么没有竹子呢？那些低矮交织，枝叶相互缠绕的拐棍竹、冷箭竹都到哪里去了？这个地方他从未涉足过，这是在哪里？要是老彭在就好了，他可是山里的活地图！想到老彭，张志忠突然想起彭加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早不唱晚不哨，上午半天不说猴。”还有，“一人不上山，喊名不回头”，即上山不能唱歌，下山不能打口哨，野外谁叫你名字也千万不能答应，那是山神要勾你性命。当地人信奉山神有灵，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很不科学，但的确有很多人在这上面“着了道”。如果有人违背了的话，轻则事情办不成，重则受伤流血。虽然受过良好的现代教育，还是高材生，但一个人置身于群山莽莽之间，张志忠的心还是有些慌张。
在林间转了几圈之后他猛然醒悟，我这是迷路了呀！我早上出门没唱歌，下午也没打口哨，也没听人喊我名字啊，张志忠心里想着。哦，兴许因为我是一个人出来的！完了，完了，看来今天是不妙了。更为诡异的是，原本还“嘟嘟嘟”响着的接收机现在一点声都没有了。让他心里阵阵发凉。
似乎越着急暮色就来得越快。秋分过后，雷收声，燕子飞，昼短夜长，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怎么办？自己怎么就迷了路呢？
想到迷路，他心里更紧张了。就在去年的5月，为了调查竹子开花的灾情，同为五一棚观察站的王鹏彦、苏杰光，两个新来的大学生前往距离五一棚不远的中岗一带。结果到了晚上两个人也没有回到观察站，这让观察站的工作人员无比担心。在当晚派出人寻找无果的情况下，观察站把这一消息迅速汇报给了管理局，管理局又紧急上报到四川省林业厅。第二天，由林业厅和管理局组织的森林公安、职工和村民两百余人浩浩荡荡上山，分路搜寻。大家喊破了喉咙，也没有听到回应。难道两个年轻人就这样被大山吞没了吗？
叁
最终很幸运
直到第三天，当人们都筋疲力尽，认为没有希望的时候，五一棚方向传来了枪声。这枪声是找到两人的约定信号。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带着兴奋的心情下山了，都想赶快听听两个年轻人在野外经历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度过那艰难的两天的。大家猜想着也许他们已经衣衫褴褛，没有体力了……令搜救人员跌破眼镜的是，两个年轻人并不是在大山里找到的，而是他们自己搭着从都江堰到小金的车回到卧龙管理局的。
原来，5月12日的当天，王鹏彦和苏杰光一前一后在中岗的竹林里穿梭，他们发现这一带的冷箭竹已经开花了。为了继续查证有多少这样的冷箭竹开花，他们往竹林深处钻去，丝毫没有感觉密林中的雾气越来越重。等他们发现时，已经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为了方便被人寻找，他们还边走边作了标记，结果转来转去，又转回到了有标记的地方。直到天黑尽，两人才走到一处岩窝。天公为难，下起了中雨。本来山里的春天就来得晚，早晚温差大，再加上哗啦作响的雨水，温度降到了10℃以下。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的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没有办法，在岩窝下，两个人找来一根木头，利用钻木取火的原理，把身上的衣服用来做火引子，燃起一堆篝火，紧紧地蜷缩着取暖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不甘于坐以待毙，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决定沿着河水走。古话说，水往低处流，只要沿着河水就应该能够走出大山去。他们这一走，就走到了与卧龙背靠背的三江镇。吃上了一顿饱饭之后，告别盛情的主人家，他们几经辗转，幸运地搭上了从都江堰到卧龙的车，回到了卧龙。
我会像他们一样幸运吗？他们好歹是两个人，而我自己孤身一人。在四野寂静的森林里，张志忠心里慌了神。四周都是密林，该选择哪个方向才能走回温暖的营地？他怀念厨房那一塘温暖的炉火，想念那搪瓷碗里盛着的油亮亮的回锅肉，想念自己的帐篷睡袋，还有点在桌子上的小马灯。不行，我也才二十多岁，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梦想，比如让大熊猫家族自由生存下去的雄心壮志都还没有实现，不能被这点困难打倒，我一定要走出去，回到五一棚。
一味地在林地里转悠也不是办法，干脆心一横，他凭直觉朝着自己的正前方走去。
翻过一个个山岭，钻过一丛丛枝叶交错的竹林，听到山林在风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时而还能听到即将冬眠的黑熊的吼声，以及不知名的兽类的吼叫……夜色就要完全淹没了森林。幸运的是，他很快走上了监测样线，看到了那熟悉的指示牌。走在熟悉的监测小道上，他甚至看到了五一棚橘红色的灯光。虽然灯光很微弱，但那跳动的灯火像大海里的灯塔召唤着他，他这才抹去满头的汗水，控制着发抖的腿肚子，一步一步地朝营地走去。
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并没有让张志忠对自己的工作产生惧怕。反而让那个下午天上白云游走的自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每个物种都应该是生而自由的……
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供图（内容来源：《大熊猫的春天》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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