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车就已接近超载 用“上户箱”应付检测 蓝牌轻卡 超载调查
货车在过检
超载司机
这些卖车的只顾卖车，不管司机超不超载，而物流公司只管派货，他们不管司机们能不能拉这样重的货
超载背后
“上户箱”只有200公斤，过检的时候，把箱子装上去，以达到过检的标准，上了牌后，再把货箱卸下来，换上一个同样规格更重的货箱
超载监管
去年12月25日，四川省交通运输厅联合四川省公安厅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高速公路超限超载治理工作的通告》，规定，2020年1月1日起，包括ETC货车在内，所有货车驶入高速必须称重
专线货车司机，月薪保底28000元，只有C1驾照的司机刘先松心动了。他花了十几万元，买了辆轻型货车准备跑运输，车辆上牌交付之后，他才发现，这项业务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刘先松购买的这种4.2米蓝牌货车，在空车状态下，什么货都不拉，就接近甚至已经超载。面对6到12吨的货件，司机们拉货不仅危险，还时刻面临处罚。
这背后，到底是谁在让司机们铤而走险？
现象
“应聘货车司机
每月保底28000元”
开货车拉货、C1驾照即可、跑成都到重庆专线、每月保底28000元。会开车，家又在成都，收入还可以，对53岁的胡隆军来说，这个差事，完全就是为赋闲在家的他量身定制的。
2019年11月初，他在网上看到了一条招募货车司机的信息，冲着跑成都到重庆专线，每月保底28000元这个不错的收益，他在一名业务员的指引下，前往了位于成都海滨城的华辉铭车汽车服务有限公司。
胡隆军说，要参与该公司的保底项目，首先需要在公司购买一辆轻型货车，有专人派单，货件通常在6吨到12吨之间。
记者根据胡隆军提供的材料看到，他向该公司缴纳了39800元后，该公司帮他办了36个月按揭，用以租代购的方式，拿到了一辆货箱4.2米，市场价裸车价8万元左右的东风福瑞卡轻型货车，该车的户头为成都航亚物流有限公司。
随后，胡隆军又在该销售公司工作人员的安排下，与四川越飞物流有限公司签订了一份货车运输合同，“买了车之后，就是由越飞物流给我们派单。”胡隆军说。一来二去，买辆车拉货，一下子涉及了3家公司，胡隆军事后说，根本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关系。然而，像他这样的司机不在少数。
程吕同样向成都华辉铭车汽车服务有限公司支付了39800元，加上36个月的按揭，他总共花了超过18万元，买了一辆市面上裸车价才8万多元的福田牌轻型货车。车价是否太贵了？货源能否得到保障？28000元保底带来的诱惑和公司业务员毋庸置疑的广告，让司机们战胜了一切顾虑。
“10吨货一上
方向盘都是偏的”
到底能不能赚钱，跑起来才晓得，胡隆军日夜兼程辛苦挣钱，货运圈里风平浪静。直到出了事，像他一样冲着每月28000元保底，买车拉货的司机们，纷纷冒了出来。2019年12月16日，成都海滨城，三五成群的货车司机聚到一起，先后进入了成都华辉铭车汽车服务有限公司，目的只有一个，说好的每月28000元保底无法兑现，要公司给个说法。
胡隆军说，买了车之后，有专人在微信上给他派发货运业务，记者在其微信上看到，派单的人将接货地点、送货地址及这一单的费用发送到微信后，由胡隆军选择是否接单。
记者发现，对方向胡隆军派发的业务，有的并非是成都到重庆，而是到云贵两省，其货件重量均在6吨到12吨之间。不仅线路并非成都和重庆往返专线，运输的费用也让司机们发现，挣钱并非那么容易。胡隆军曾经跑过的一趟邛崃到永川的业务，10吨包装食品，派单方给出的价格是1600元，而这一趟，胡隆军过路费花了300多元，油费花了500多元，而到了重庆之后，派单方就没有提供货源了，只有在重庆干等，期间还要花住宿费，“出去一趟，好几天才有货给你拉回来。”
另一名货车司机刘先松告诉记者，10来吨的货件，所需成本太高，并且拉这么重的货，已经超载了。“有一次在拉货途中，轮胎缸盆直接被压烂了。我拉过一次10吨的货件，方向盘都是偏的，而且车身明显不稳，之后就再也不敢拉了，不拉这么重的货，就根本挣不了钱。”从泸州到成都跑货运，本想在成都租房子跑专线的刘先松，如今每天睡在他高价买来的货车里。
说法
物流公司：
货源是有的
司机们自己不愿意拉
面对上门讨说法的货车司机，华辉铭车公司一位工作人员称，华辉铭车是汽车销售公司，和越飞物流公司是合作关系，“物流公司有这个保底28000元的项目，我们给他们招募司机，到他那里去拉货，我们也相当于一个中介。”
而司机们支付的39800元费用，该公司一位陶姓负责人表示，司机们交的39800元，包括很多费用，上牌上户、保险及其他杂费，物流方的费用、工作人员服务费。但对司机们所称的保底28000元无法兑现一事并不清楚，对方表示，会去找物流进行协调。
然而，四川越飞物流有限公司汪姓负责人则称，越飞物流和两三家销售公司有合作，“我们有货，不管是哪家公司都可以提供车过来。专线是车辆销售方承诺的，我们这边云贵川都有可能跑。”
对方还表示，公司的业务人员在外面谈了货运业务后，给司机们派单，提供了货源，都是6至12吨的货，司机如果不愿意拉，拒绝就是了。是司机不愿意去，如果都去跑，正常情况下能跑3万多，有些车辆无法载重。“如果一次只拉一两吨货，挣不了钱，但是有的车拉不起10吨货，这是车辆的问题，跟车辆销售方有关系。”
司机们为何不愿意拉？“你要命不？不要命的话就可以拉。”一位司机反问记者。采访至此，超载一事，随即引起了记者的关注。
货车司机：
空车就已超载 “每天都像在做贼”
从胡隆军及多名司机购买的货车可以看出，车辆均为两轴且货箱长度在4.2米以内，可以悬挂和普通轿车一样的蓝牌的轻型货车，业内称之为“4.2米蓝牌轻卡”，记者采访中所见到这些轻型货车中，以福田牌和东风牌居多。
在这些货车车门上，都标注了总质量4495千克，也就是说这款车装上货物后，车货总重不能超过4.495吨。但胡隆军告诉记者，他的货车，在空车的情况下总质量已经超过4吨，如果加满油和水，根本拉不了多少货就要超载。
带着这一疑问，记者先后跟随胡隆军和刘先松驾驶空车到地磅称重，结果两辆车在空车情况下，质量分别为4.195吨和4.32吨。根据司机们的行驶证上显示，这类货车整备质量为2700千克，总质量4495千克，核定载质量为1600千克。但现实的情况是，司机们买到的这些货车，加满油和水，再坐两个人，就算1公斤货都不拉，就已经超载了。然而，也不乏一些选择铤而走险的司机，超载拉货，一位司机说，“交警抓到了只能怪自己倒霉，感觉每天都像在做贼。”
我国对汽车生产实行产品公告管理，车辆生产必须按照公告数据严格执行。以胡隆军购买的这辆东风牌轻卡来说，实际自重4.195吨，而记者进入国家工信部相关系统查询，输入该车的型号后发现，上面显示的车辆自重和行驶证上一致，都是2700千克。
那么，汽车销售公司卖给司机们的车为什么超过了这个质量？公安部门2012年修改发布的机动车登记规定明确指出，机动车的有关技术数据与公告数据不符的，不予办理注册登记。然而这些标注自重和实际自重不符的车辆，车主又是如何办理注册登记和车牌的呢？
调查
内情
“上户箱”过检
过检后加装重型货箱
据司机们透露，当初他们取车的地方，在位于成都新都区的中集车辆园，而给货车检测的北新机动车检测中心，就在该园区内。
据检测中心一位工作人员称，车辆过检，整备质量（自重）是必检项目，在过检时车辆的自重不能超过公告数据中质量正负100千克，也就是说，胡隆军这辆货车，如果超过2800千克，就无法过检上牌。“我拿到车后，没有改装过，但车辆自重就有4195千克。”胡隆军说。
对这一情况，成都华辉铭车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不清楚。中集车辆园内的一位货车销售商则告诉记者，4.2米蓝牌货车，都要加装重的货箱，提高货车的载重能力，才有销路。
随后，记者又找到了成都一家货车销售的商家，对方称，现在市面上所有的销售商，都有专门用于应付检测的货箱，俗称“上户箱”，“我这个上户箱只有200公斤，过检的时候，把箱子装上去，然后拆掉车辆的备胎、淋水器或者空调减轻重量，以达到过检的标准，上了牌后，再把货箱卸下来，换上一个同样规格更重的货箱。”
据了解，重型货箱，钢板更厚，而车辆上牌后行驶证上有车辆的照片，更换了货箱车身加重，但从外观上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用重的货箱，才能拉更重的货，轻的货箱很容易损坏。”一位商家告诉记者。
据一位老货车司机透露，司机有需求，因此商家只有安装重型货箱，导致车辆自重接近甚至超过了总质量，这种“大吨小标”的现象在行业内已不是什么秘密。在采访期间，记者就目睹了中集车辆园内，有商家用叉车更换一辆货车的货箱，而在不远处，一辆接一辆的4.2米蓝牌轻卡从检测线上开出来。
而对此，北新机动车检测中心一位工作人员称，对这样的现象是绝对不允许的，检测时是什么样，就应该是什么样。
商机
C1驾照就可跑货运
保底收入成销售诱饵
“很多买4.2蓝牌货车的司机根本就不懂，买了这样的车后拉货，不仅成本高、又危险，还时刻面临交警的处罚，也正是这样，才导致销售公司之前承诺的每月保底28000元货源成为一纸空谈。”一位业内人士说。
据了解，2019年1月1日开始，国家交通部门取消了蓝牌轻型的货运从业资格证和车辆营运证，并且司机只要有小型轿车驾照就可以驾驶。该业内人士表示，基于这个原因，4.2米蓝牌轻卡，受到了司机们的青睐，而商家也抓住了这个商机，以每月高额的保底作为诱惑，将这些货车卖给具有C1驾照的司机。
此次维权的货车司机，已经建立了一个有200多人的微信群。司机们提供的资料显示，他们在不同的销售公司购买了货车，派单的物流公司也不止一家，但模式和结局都是一样的。
据央视报道，在新政出来之后的2019年第一季度，全国轻型货车销量同比增长10%以上。根据记者采访的货车司机讲述，其获取每月保底项目的渠道，有朋友推荐、微信朋友圈或者各种网站链接，除此之外，记者发现在闲鱼、抖音、快手等平台上，这种广告同样铺天盖地。此类平台甚至由年轻美女坐镇，以直播、视频的形式，对货运保底项目进行推广。
记者随机联系上了几位做货车司机保底项目推广的人发现，这些业务员根本不是货车车商，其中一位业务员称，她所在的公司是做网约车的，是帮物流公司招司机。然而在购车之前，司机们对这样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些卖车的只顾卖车，不管司机超不超载，而物流公司只管派货，他们不管司机们能不能拉这样重的货。”一位货车司机这样说道。
红星新闻记者 逯望一 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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