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陈家乾 出川少年郎 归家英雄汉
抗战老兵陈家乾。
志愿者搀扶陈家乾。
陈家乾保存的军服。
青石铺地，砖木堆砌。
古朴的百年老宅，93岁的陈家乾闲坐庭院内，望着院外路过的人影。
今年4月，一次意外摔伤，让这个倔强的老人开始服老，但听说有人来听抗战故事，他那双枣核般的双眸又会亮起来。
70多年前，他从这里出发，加入抗日川军部队，一路走出四川，奔赴战火硝烟的抗日前线，保家卫国。从被鲜血浸染的长沙会战，到拼死驰援衡阳，再到见证抗日战争的胜利……
壹
十五岁决意上战场
母亲含泪同意
1937年7月7日，震惊世界的卢沟桥事件爆发，战火随之蔓延至全中国大部分地区。没过多久，无数热血青年走上街头，加入军队，高呼抗日救国，四川也不例外。
四川邛崃高河镇，还是少年的陈家乾握紧拳头，立志出川抗日。“当时，我跟母亲说，不想读书了，想跟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当兵上前线去打鬼子。”陈家乾回忆，但由于太小，这个想法被母亲否决了。
由于父亲去世较早，陈家乾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论他如何央求，母亲都拒绝。不过，当兵抗日的想法，却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中华民族遭遇劫难了。”直到1939年，听到前线打仗的惨烈消息，加上身边朋友奔赴前线，他再次鼓足勇气提出了参加抗战。
“我年纪虽小，但个头高，扛锄头挖地都行，咋会扛不动枪？”陈家乾至今还记得，与母亲反复沟通后，母亲最终含泪同意。临走时，他向母亲承诺：一赶走鬼子就回家。那年，陈家乾还不到15岁。
随后，陈家乾一路步行辗转来到重庆，得知征兵消息后，加入了当时的川军第20军军事教导团，并在巫山附近接受了军事训练。再后来，得知湖北宜昌陷落，陈家乾跟随部队一同前往江西武陵驻扎，他被编入20军133师399团2营4连。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想活命，就得先学会不要命。”陈家乾捏紧拳头，在这条残酷的规则下，他们不知道杀了多少鬼子，也看到太多的战友倒在血泊里，“太惨了，能活下来很不容易。”
贰
筑起四道防守线
战友鲜血浸染长沙城
出川前，陈家乾只是个只知务农的毛孩子。出川后，在近6年的抗日时间里，他逐渐成长为一个出色的战士。
从1940年开始，陈家乾记不清到底经历了过多少次战斗。这些战役或大或小，其中一些因年龄增长已日渐模糊，但有一些却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被鲜血浸染的第四次长沙会战，就是他所经历过的惨烈战斗之一。
作为国内著名的谷仓，在抗战时期，湖南一直是粮食、兵源以及工业资源的重要供给省份之一，第9战区司令长官部也设于湖南长沙。不过，如此重要的战略位置，也成了日军觊觎的目标。
一旦长沙失守，便意味着第九战区彻底沦陷，日军在中国的南北补给线就会被完全打通，到时整个抗战形势将急转直下。
从1939年9月开始，冈村宁次指挥10多万日军入侵长沙。为打破日军的战略企图，第9战区的近40万兵力迎战，这就是抗战史上的第一次长沙会战。
彼时，陈家乾刚入军营不久。当时的20军也担负着通城、通山以南的守备任务，所在防区刚好是日军第33师团的主要进攻目标。
一番苦战，20军成功防守，打退了日军。与此同时，长沙会战的正面战场也传来捷报，第一次长沙会战以中方的胜利告终。
但日军的狼子野心并未终结。两年后，日军再次进攻长沙，这一次，日军以湘北地区为目标，企图由此击溃第九战区主力。不过，在一个多月的拉锯战之后，中方依旧在鲜血中守住长沙城，前后共歼灭日军近5万人。
“很快，第三次长沙会战又打响了。尽管死伤惨烈，但前线战士却无一投降，坚持了下来。”陈家乾说，在1944年5月，日军第四次来犯，他奉命跟随部队调守长沙，“但这一次，我们装备差距太大，长沙失守了。”
想起此次长沙会战，陈家乾顿了顿，双眼通红，“当时我是中士班长，接到命令坚守。”他说，为了抵抗日军的进攻，他们依靠岳麓山的山地设下四层设防。
“第一道是路障，第二道是铁丝网，第三道是交通壕。交通壕有一丈多宽，一丈多深，人无法跳过。”陈家乾说，即使躲过了这三道屏障还有第四道战壕，“我们的人全部在战壕里。一旦日军进攻，就可据此反击。”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丈多深的战壕，可以阻挡坦克，但却挡不了空中的“燕儿飞机”轰炸。在轰炸过后，日军开始如蝗虫般冲锋，难以抵挡。
“我们都杀红了眼，枪林弹雨里，死了鬼子，也死了好多战友。”陈家乾说，也是在那一次，他明白了老兵讲起的战场规则，“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想活命，就得先学会不要命。”
“战事太惨烈了，掩体炸没了，只能用战友遗体当掩护。”再次想起倒在自己身边的战友，陈家乾泪如泉涌。第四次长沙会战，双方伤亡惨烈，最终日军攻陷长沙。
叁
驰援衡阳遭困
敢死队拼死突围
长沙城陷落不久，陈家乾跟随部队驰援衡阳。
在这里，他经历了中国抗战史上敌我双方伤亡最多、中国军队正面交战时间最长的城市攻防战，被誉为“东方的莫斯科保卫战”——衡阳保卫战。
1944年，为扭转太平洋战场的不利局势，侵华日军调集50万左右的兵力，在陆海空配合下，开始了侵华以来，在中国战场上最大规模的进攻，其进攻集中在河南、湖南和广西，史称“豫湘桂战役”。同年，日军先后占领郑州、许昌、洛阳，在长沙沦陷后，日军开始向衡阳进犯。
“兄弟军队被围，我们奉命支援。”时隔70余年，陈家乾仍对这场战斗记忆犹新，“我们不是守城的战士，但在驰援的路上，就能感受到这场战斗到底有多难。”
在当时，衡阳经济发展较好，有着“小南京”和“小上海”等称号，此外，这里地处粤汉铁路和湘桂黔铁路交会点，是中国西南的门户和军事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日军展现了势在必得的态势。
为此，日军投入第11军，该军下辖5个师团，11万人左右。中国军队则是方先觉将军，率领第10军，总兵力仅有1.7万人左右，虽实力悬殊巨大，但仍痛击了日军。
陈家乾说，前线战斗激烈，他所在的20军133师紧急赶往衡阳。但却在驰援路上遭遇日军的围攻，打断他们支援的步伐。与友军第10军一样，他所在的队伍被日军包围，同样陷入困境。
“被埋伏包围，又没啥补给，受伤就意味死亡。”陈家乾轻叹了口气，最终，部队长官决定召集士兵，组成敢死队尝试突围，“我跟很多兄弟报了名。横竖都是死，干脆冲一冲，说不定会杀出希望。就算战死了，也是光荣。”
他回忆，这支敢死队的兵力，相当于一个加强营，分成4个连，每连186人，都是从各连队挑选出来的。这支敢死队突围地点选在了铁路上，“只要我们突出日军的包围，就能联系上外围的其他中国军队。”
“突围不容易啊，日军就是打算围困死我们，阻止其他部队支援衡阳城，让方将军他们孤立无援。”现在再看当时的情况，陈家乾说，早已打算吃定这支部队的日军，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掉呢。果不其然，就在他们趁机突围时，日军准备好的炮火、重机枪，立马对他们火力覆盖。
“连续进行了3次冲锋，每冲出一点距离，都有战友倒下。那条突围线，是战友们用生命拼出来的。”在枪林弹雨中，成功突围后的陈家乾等人，与其他部队会合，并上了火车，“我们打散了，没能继续驰援衡阳，坐着火车到了贵州，一统计，才发现我们的敢死队，一共牺牲了200多个人，这都是年轻娃儿啊。”
封面新闻记者韩雨霁杨力摄影纪陈杰黄芯瑜
十年归家
陪母亲慢慢变老
拼杀、休整、随军借调……从1940年到1945年，陈家乾辗转多地，经历了不少战场，也早已习惯听着枪炮声的日子。
当日军投降消息传来时，他最初还以为是日军诡计，一直到从长官口中得到正式通知，又激动到落泪。“当时传单从天空中飘落，部队里一下就热闹了。战斗打赢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家中母亲还等着的……”
1945年，陈家乾随部队转调，驻守贵州独山。尽管年纪还小，但6年的战场生涯却已将他磨炼成了一个成熟军人，年纪轻轻便已是20军133师399团2营4连的排长。
面对独山日军的精良装备、强大火力，陈家乾说，他知道，在那时候，已经做好了一场血战的准备，“胜利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从天而降。”
回忆当时场景，陈家乾仍记忆犹新。“我们正在进行作战准备，突然就看到有飞机从空中飞过。”他说，大家下意识以为是日军飞机来轰炸，“都准备好躲避了。”
奇怪的是，这次没有听到炸弹的轰鸣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红红绿绿的传单飘落。“传单的数量并不少，有的直接飘到了我们脚边。”他说，有好奇的士兵捡起一张就随口念了出来：日本无条件投降……
话一出口，就在阵地里引起不小议论，陈家乾拿着传单，心中却担心是日军诡计，马上喊道，“日本人昨天还打得那么凶，咋可能投降嘛？快去守好阵地，要遭日本人趁机打进来了，老子崩了你。”
“第一反应肯定是不相信，却没想到没过多久我们就被通知去开会。”他说，会上通报了日军无条件投降消息。“当时特别激动，马上就告诉了所有战友，部队里一下子热闹了。”此时，除了高兴外，他更想回家，兑现离家时对母亲的承诺：赶走鬼子就回家。
1949年，陈家乾辗转回到了邛崃老家，见到了母亲。而此时距离他离家，已过去快10年了。
“看到母亲时，特别激动。母亲说，这么多年不闻我音讯，还以为我已经不在了。”陈家乾说，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母亲，因此，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一直到母亲去世、自己儿孙满堂，再也没有离开过邛崃天台山脚下那间古朴安静的百年老宅。
封面新闻记者韩雨霁杨力
摄影纪陈杰黄芯瑜
|老兵档案|
陈家乾，1925年出生，四川邛崃人。1939年离开老家，辗转至重庆，加入了20军军事教导团，后编入20军133师399团2营4连，任排长一职。参与过长沙会战、衡阳保卫战等。2015年9月3日，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上，他作为抗战老兵的川军代表之一，受邀前往北京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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