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方阵/如梦所遇（组诗）杨然（邛崃）
/名家方阵/杨然（邛崃）
外婆的纺车
那辆四岁的纺车依然在转
依然在转四岁以来不止的记忆
吱呀吱，外婆的名字爬满了皱纹
爬满了棉线一样泛白的发丝
外婆就纺那发丝一样泛白的日子
生活的线被抽过来，绞过去
缠成线团，缠成无标题的早晨
无标题的夜，吱呀吱
岁月也是纺车，纺出外婆的驼背
而我，旋转出童年的欢乐
坐在门坎上，去唱皂桷树下蝴蝶飞飞
唱豌豆花和胡豆花
唱雨后的蘑菇和落地的丫枝
唱粉白的墙，是一面不飞的旗
画着鸟，画着鸟一样的飞机
我也跟着纺车转，吱呀吱
直到长草的月亮攀上墙，灯光跳跳
闪闪小姑娘风吹的裙衣
终于，有一天，很长很长的夜
醒来，不见了外婆，更不见那辆纺车
我窄窄坎坎的心室连接一条深巷
泛起纺车的音色，泛起一老一少的脚步
搅动月光，碰响草深的墙根
日历翻来覆去，外婆走向烟囱沟通的路
到达虹的境界，化成一匹骆驼的灰云
不再回归，回归鸟路折返的屋下
而在那最矮最黑的角落里
外婆永远在纺车，我永远四岁
吱呀吱，吱呀吱
在初春周末读一部世界史
在初春周末读一部世界史
那奇妙是敏感到万古
一个字就埋葬着一座城
一个女人就兴亡着一个王国
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概括了大规模流血
金字塔不是随随便便写进来的
即使是万里长城
也用不完那轻易蘸取的墨水一滴
一个人在纸上更是无踪无影
只留下皇冠化作星辉的一点
我知道我是如何的渺小了
一撇一捺便从猿类走完了进化
一横一竖悬挂起照耀千秋的痛苦
气吞山河的英雄生涯
只留下简简单单的生卒年代
又冷漠又灿烂史书上的拼音文或象形字
阳光下的影子是青铜的回声
是朝代的梦是河流平原的呼吸
一分一秒品味活着的伟大
敏感到万古是一种幸福
我在鸟语花香的树下读一部世界史
在春天我把眼睛画在风筝上
在春天我把眼睛画在风筝上
跌得再惨总了却一个个心愿
终于看见一片片到达不了的远方
我知道结局仍然会留在原地
我把眼睛画在石头上，扔出去
使劲扔，使最大的劲
呼呼呼打在阳光，很痛
打在草色打在花气，很痛
最痛是打在水的眼睛上
喂鱼也无所谓了
好去黑暗的深渊
谁敢摹仿呢，这果断的创伤
睁开便在痛楚的底部了
我把眼睛画在叶枝上伸进烈火里
看看什么是幻灭
什么是燃烧的风景
美妙的焚毁是怎么一回事
活着的灰烬又是怎么一回事
最好让野鸟把眼睛啄去
向南飞向北飞都是同一条路
总是远方在折磨着我
铁打的双脚总被传统的磁场吸引住
始终迈不出故园的牢门
灵魂却让异乡异国呼唤苦了
感应野蜂行刺，计算云的行程
那么，虹与北极光便是新的故乡了
我的眼睛分布在风里、水里与火里
眼前是自己看不见自己
这才华的瞎子，灵感的聋哑者
浓缩为沉重的黑暗
在远方将如何富有？
无论风里、水里与火里
这风筝经不住粉碎的诱惑
总是跌得很惨的跌得很惨的
在痛感最深刻触地的一刹那
我重归一切，也拥有一切
【诗人简介】杨然，男，1958年生于成都，现居四川邛崃。出版有《遥远的约会》《寻找一座铜像》《雪声》《千年之后》《杨然短诗选》（中英文对照版）《麦色青青》《回澜之诗》等12本诗集。作品先后荣获《绿风》首届诗歌奔马奖、《星星》第三届作品创作奖、成都市金芙蓉文学奖、四川省文学奖、《青年文学》第三届创作奖等项奖。现任四川省邛崃市教育学会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诗歌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协《芙蓉锦江》诗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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