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岁川军抗战老兵陈家乾：战场上要想活下来，就得不怕死
2015年5月28日，陈家乾在家中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采访。
陈家乾保留的抗战身份证明。
作战中的川军20军士兵。（资料图片）
老兵档案
姓名：陈家乾
年龄：90岁民族：汉族
籍贯：四川邛崃
所属部队：中国军队第20军133师399团2营4连
担任职务：排长
抗战经历：参加过长沙会战、衡阳保卫战等
口述实录
“我年纪虽小，但个头高，锄头都能随便使，还扛不起枪？放心，儿子赶走鬼子就回家。”
“我们在岳麓山右侧设置了数道障碍，第一道是路障，第二道是铁丝网，第三道是交通壕。交通壕有一丈多宽，一丈多深，人无法跳过。第四道就是战壕，我们的人全部在战壕里。”
“那时候都杀红眼了，根本不晓得撂倒了多少鬼子，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为了守住阵地，我们有时候就依靠阵亡战友的遗体作掩护，继续打鬼子。”
“我们连续进行了3次冲锋，每冲出一点距离，都有战友倒下。那条突围线，是战友们用生命拼出来的。到了贵州独山，一统计，才发现敢死队牺牲了200多个队员。”
“日本人昨天还打得那么凶，咋可能投降嘛？快去守好阵地，要遭日本人趁机打进来了，老子崩了你。”
每到逢场赶集天，四川省邛崃市天台山脚下，经常会出现这么一位老人：身穿蓝褐色衣服，腰杆略有弯曲，但眼神却十分坚毅。当地村民几乎都认识这位“明星”级别的老人，听过他当年打鬼子的事，也知道他今年曾代表川军在北京参加了“9·3”大阅兵。
11月的天气已然转寒，华西都市报记者来到邛崃天台山。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走过一座木质吊桥，在一处布满青苔的老房子中，见到了这位叫陈家乾的老人。
坐在院坝里，陈家乾慢慢回忆起抗战。虽然已是90岁高龄，但他仍手舞足蹈地讲了起来：“鬼子的燕儿式飞机，从我们头上飞过，我们的阵地被炸得稀烂，但是士兵们没有退却丝毫。”“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想活下来，就得不怕死。”
少年郎出川抗战 日军不退不回家
1937年7月7日，震惊世界的卢沟桥事件爆发，战火在中国大地很快蔓延开来。没过多久，四川各界的热血青年、先进人士得知消息后，纷纷走上大街小巷，高呼抗日救国。
很快，日军诸多侵略暴行的消息，打破了邛崃高河镇这个小山村的宁静。年少的陈家乾，从学校老师和乡里大人的口中得知这些消息后，捏紧了拳头。
“当时，我就跟母亲说，不想读书了，想像村里的其他青年，当兵上前线打鬼子去。”陈家乾回忆说，他的想法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
陈家乾的父亲去世较早，他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在母亲的眼里，这个儿子就是她的命，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怎么舍得让儿子去战场上九死一生呢？无论陈家乾如何说，怎样耍脾气，母亲都咬牙拒绝了。
这次虽没能去成，但当兵抗日的想法，却如种子般深埋进了陈家乾的心里。
直到1939年，2年多时间眨眼过去，陈家乾看到身边很多青年离家参军，奔赴抗日前线，再次倔强地跟母亲提出要当兵抗战。
“我年纪虽小，但个头高，锄头都能随便使，还扛不起枪？放心，儿子赶走鬼子就回家。”在陈家乾的不断劝说下，母亲最终不得不同意他去当兵。但他们当时都没想到，母子这一别竟是多年。
陈家乾辗转到了重庆，加入川军第20军军事教导团，在巫山接受军事训练。后因宜昌陷落，又同部队前往江西武陵驻扎，被编入20军133师399团2营4连，成为一名正式的抗日军人。
筑起四道防守线 鲜血浸染长沙城
陈家乾说，从1940年开始，他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战役。一些战役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模糊，但有一条战场规则，却扎根在了他的记忆中。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想活命，就得先学会不要命。”陈家乾捏紧拳头说，在这条残酷的规则下，他不知道杀了多少鬼子，也看到太多的战友倒在血泊里，“那个年代太惨，能活下来已经非常幸运。”
1939年9月，冈村宁次指挥10多万日军入侵长沙。
一旦长沙失守，便意味着第九战区彻底沦陷，日军在中国的南北补给线完全打通，到时整个抗战形势将急转直下。为打破日军的战略企图，第九战区代司令长官薛岳指挥约40万兵力迎战，第一次长沙会战爆发。
此时，20军正担负通城、通山以南的守备任务，其所在防区是日军第33师团的主要进攻目标。经过一番苦战，打退日军。长沙会战的正面战场也传来捷报，日军主力未能抵达长沙就被击退。
两年后，日军再次集结来犯，发动第二次长沙会战。这一次，日军第11军司令官阿南惟几指挥4个师团、2个支队和航空兵、海军各一部约12万人，进占岳阳、临湘一带，企图击溃第九战区主力于湘北地区。
此战历时一个多月，中国军队取得胜利，共歼灭日军4.8万余人，击落日机3架，击沉汽艇7艘，使日军妄图一举歼灭第九战区主力的计划遭到失败。
第三次长沙会战爆发后不久，日军4万多人的兵力向新墙河一线发起进攻。日军逼近20军133师398团2营营长王超奎所在阵地，双方鏖战了两天一夜。
激战惨烈，但无一人选择投降，营长王超奎被机枪打中，当场牺牲。日军又残忍地将王超奎的颈子割断，身首分离。幸存的士兵不忍弃营长而去，硬抢出尸体后往南撤离。虽然牺牲惨烈，但第三次长沙会战仍是中国军队取胜。
1944年5月，一直觊觎长沙城的日军，再次集结30多万部队进攻长沙，第四次长沙会战开始，这是中日战争末期的大型战役之一，又叫做长衡会战。
那时，已是中士班长的陈家乾接到命令，随部队调守长沙，依靠岳麓山山地进行设防。为抵抗日军，陈家乾所在部队依据地势布置了数道防线，阻击日军的坦克部队。
“我们在岳麓山右侧设置了数道障碍，第一道是路障，第二道是铁丝网，第三道是交通壕。交通壕有一丈多宽，一丈多深，人无法跳过。第四道就是战壕，我们的人全部在战壕里。”陈家乾说，中国军队与日军的军备差距太大了，战斗打响后，头顶上有日军的燕儿飞机进行密集轰炸，地面上有日军的坦克、装甲车和加农炮打过来。一丈多深的交通壕，阻挡了坦克，但如蝗虫般的日军仍不断涌上来。
“那时候都杀红眼了，根本不晓得撂倒了多少鬼子，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为了守住阵地，我们有时候就依靠阵亡战友的遗体作掩护，继续打鬼子。”陈家乾说。
第四次长沙会战，虽然中国军队奋起反抗，但因敌我装备差距和战术等，最终以日军攻陷长沙结束。
驰援衡阳城遭困 敢死队拼死突围
长沙陷落后不久，陈家乾随部队驰援衡阳。在这里，他经历了中国抗战史上敌我双方伤亡最多，中国军队正面交战时间最长的城市攻防战——衡阳保卫战。
1944年6月23日，日军在飞机、重炮的掩护下，围困衡阳守军第10军，并进行轮番冲锋，但都被中国军队阻挡了下来，衡阳城一直未被攻破。
驰援衡阳的陈家乾所在部队，遭到了日军围攻，与第10军一样陷入绝境。“基本上没什么补给，一旦受伤几乎就意味着死亡。”陈家乾摇着头说，如果不选择突围，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部队长官决定召集士兵，组成敢死队进行突围，陈家乾立即报了名，“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干脆冲一下，说不定能杀出个希望。就算是战死了，也光荣。”
“敢死队的兵力相当于一个加强营，分成4个连，每连186人，都是来自各个连队不怕死的人。”敢死队突围的地点选在铁路上，一旦突出日军包围，就能打通与外围中国军队的联系。
但是，突围并不容易，早已打算吃定这支部队的日军，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掉。刚一发现有突围迹象，日军就用炮火和重机枪进行火力覆盖。
“我们连续进行了3次冲锋，每冲出一点距离，都有战友倒下。那条突围线，是战友们用生命拼出来的。”成功突围后的陈家乾等人，与其他部队会合，并上了火车，“到了贵州独山，一统计，才发现敢死队牺牲了200多个队员。”
胜利当天撒传单 十年归家母子聚
1945年8月，驻守贵州独山的陈家乾已经经历了6年的生死拼杀，当上了排长。面对独山日军精良的装备和强大的火力，中国军队已准备好了一场血战，但抗战胜利的喜讯意外地“从天而降”。
“天上飞机飞过，我们以为是鬼子的飞机又要来轰炸。”当陈家乾等人习惯性地做好了隐蔽，却迟迟未听见炸弹爆开的声音，反而看到天空中飘下红红绿绿的传单。
一名士兵捡起一张飘落到身边的传单，一字一句地念道：“日本无条件投降。”一时间，这个消息在阵地上引起不小的议论。一名士兵把传单递给陈家乾说：“陈排长，你看，日本人投降了。”
看到传单，陈家乾担心是日军的诡计，马上喊道：“日本人昨天还打得那么凶，咋可能投降嘛？快去守好阵地，要遭日本人趁机打进来了，老子崩了你。”
传单飘下来不久，陈家乾等人接到通知去开会。会上，通报了日军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当时特别激动，马上就告诉了所有战友。确认日军投降的消息后，部队里一下子就热闹了。”
直到1949年，离家10年的陈家乾终于有机会回到邛崃老家，见到了母亲。“看到母亲时，她特别激动。她说，这么多年不见我的音讯，还以为我已经不在了。”陈家乾说，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母亲。
参加胜利大阅兵 这是川人的荣耀
2015年9月4日下午2点许，在北京参加完“9·3”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回来的陈家乾等5名一起受阅的川籍抗战老兵，在成都双流机场与志愿者们一同分享了阅兵的感受。
身着戎装的陈家乾，胸前佩戴着金色纪念章。“怎么能不高兴？我这是代表当年的20军兄弟们在参加阅兵，我们5个代表的也是全川的抗战将士在接受国家检阅，这是所有抗日川人的荣耀啊！”陈家乾掷地有声地说，“这意味着我代表当年为民族牺牲的兄弟，得到了国家的肯定啊！”
说起这次的阅兵感受，陈家乾拍了拍阅兵式的军装，“阅兵车经过天安门时，我把背挺得笔直，向所有人敬下军礼，感觉像回到了当年的部队里。”
陈家乾说，在他接过抗战胜利70周年的纪念章时，他仔细看了许久后，叹了口气，“这枚纪念章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想起当年牺牲在身旁的战友，他们的英灵如果能看到，应该会很欣慰。”
想起战友和当年战事的惨烈，陈家乾不禁抹了抹眼泪，“那么多青年，都是20岁左右，头天晚上还在聊天，一场战役下来就什么都没了。那个残酷的年代，希望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如今，陈家乾与同样高龄的妻子生活在这个老院子里。他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每次跟人讲起抗战经历，就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
“志愿者很关心我，每次遇着卢沟桥事变纪念日、抗战胜利纪念日等，他们都会来看望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听我讲抗战故事。”陈家乾说，只要有人来听，他每次都会讲下去，“我要把当年兄弟们如何打鬼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所有人听。他们当年为民族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应该要让后人晓得他们做了什么。”
“每次听陈老说话，都感觉耳边有惊雷。每次听到他讲起炮火硝烟的岁月，都会对他感到十分敬佩。”一名志愿者说，11月21日是陈家乾90岁生日，他们已经准备好，到时会去看望他，听他讲抗战故事。
/文史资料/
长沙会战
长沙会战发生在抗日战争1939年9月到1944年8月期间，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长沙为中心的第九战区进行了4次大规模的激烈攻防战，史称长沙会战，或称长沙保卫战。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长沙是举世罕有的受灾最严重城市之一，整个城市被大火连续烧了两天两夜。
长沙地区的防御，由薛岳率领的第九战区集结重兵与日军对峙。前两次长沙会战，双方都自称获得了胜利。从战术上看，双方并未分出胜败，中国军队的损失更大；但从战略上，中国军队阻止了日军的战略目的，可以认为是抗战中的胜利。
第3次长沙保卫战是中国军队的一场典型胜仗，中国军队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斗，将日军击退。第4次长沙会战，日军以优势兵力发动猛攻，中国军队被迫撤退。
4次长沙会战，是8年抗战中，中日双方出动兵力最多（日军66万人次，中国军队100多万人次）、规模最大、历时最长的大会战。这场震惊世界的会战，日军共伤亡10.7万人，中国军队共伤亡13万人。
华西都市报见习记者杨力摄影杨涛
栏目题字著名书法家谢季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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