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江：儒风浸西来

四川经济日报 2016-01-20 23:54 大字

□ 夏余文/图

从西魏恭帝元年（公元554年）置临溪县治始，古镇因有临溪河而设官渡以通南北交通，繁盛富庶。“临溪之渡，四路要津”，交通便利带来了人文荟萃，明代重修关帝庙后，街市愈益兴旺。

如今的蒲江西来古镇，二百多米的正街西头的台子坝是几条老街交汇的地方，热闹的中心，过年过节，各种游乐活动都在此举行。临溪之山青且幽，临溪之水碧如油。老街挨临溪河近，而文峰塔和大榕树至今仍是西来的风水宝地。

老街老茶铺遗文贮汉唐

进西来老街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位于正街东头的文峰塔。塔身第一层上有“清道光十三年（公元1833年）”字样，距今已有183年了。从外观看，砖石结构的三级楼阁式文峰塔与纵深的老街相配，其体量大小十分合适，有相得益彰的观感。塔身浮雕人物、动物、花卉、诗歌题联，像“三英战吕布”、“张飞怒鞭督邮”（第一层）“二十四孝图《寿昌寻母》、《安安送米》”（第二层）“八仙故事”（第三层）等，类似佛经故事的变相图，有很强的说教功。

塔身诗歌题字不少，基本上都是颂扬文教科举或宣传儒家道德思想的，如塔身第一层正面“惜字宫”横额两旁刻：废墨收经史，遗文贮汉唐。第三层正面檐下横额为“文凤塔”，再下又有“奎星阁”横额，左右刻：鳌头分得生，笔底费权衡。

奎星主文章，考科举的人必敬“奎星点斗”以求及第高中。所以塔身上的诗有“伊谁捷足先登上，手摘星辰应有缘”（第一层）的句子。这跟“惜字”也是相联系的，读书识字是教化的基础，所以乡间特别看重文字，有文字的纸不能乱扔，废弃也要郑重检点、焚化敬神，以报功德；惜字是为了资生，所以上面题有“已沛资生德，还掺惜字功”。上刻诗歌“临溪此日崇文教”“断简无尘归玉库”的句子表达了本地有惜文重教的传统。

东头字库对面的小茶铺依旧开着，茶客们也跟以前一样，有些在屋外晒太阳，或喝闲茶聊天，或打纸牌；喝茶用的是搪瓷盅。一张空桌子上摆了不少搪瓷盅，预备着茶客来了后好用。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城乡百姓普遍使用的器物，在物质匮乏的时期，搪瓷盅、搪瓷碗、搪瓷盆是可以长久使用很多年的最经济最耐用的日用消费品之一，因为不怕打烂，瓷碰坏了可以修补，甚至曾普遍地被用以“先进生产者”的奖品或会议纪念品。在城市搪瓷盅已近绝迹之时，西来的老茶客们端着的还是这种古董级的器具，其一贯的作风透露的正是本地醇厚的风俗。

茶铺原先是外一间，里一间，如今已打通了，照旧墙壁上做有简易神龛，照旧堂子里光线幽暗，照旧茶客们是喁喁私语，气定神闲，仿佛这茶铺里的人与外间是隔绝的。

茶铺对面铺子外摆有卖香烟糖果零碎吃食的摊子，隔壁是纸火铺，卖丧葬用品，柜台上摆着的几个木雕童儿特别醒目，涂了彩色，有二十多公分高，尽管不精致，但造型很有意思，分男女童儿，男童胯下骑龙，女童骑凤。开纸火铺的任大爷七十多岁了，他说是他做的，一个卖十多元钱。童儿一般是用于乡间身体不好的娃娃免灾去邪。要对着童儿焚香烧纸，然后再把童儿烧了。也有把童儿供起的。骑龙的用于男童，骑凤的用于女童。“要两天才做得起”，任大爷说。他开这个铺子已几十年了。

先有关帝庙后有西来场

老街笔直地向西延伸过去，一直到顶头的台子坝，那里隐约有灯杆的影子。街宽约有七八米，两边商铺多一楼一底。其中有一栋三层木楼，当街铺面，天井相连。楼上过道建美人靠，墙壁窗子上方呈尖形或穹窿形，壁上另有浅浮雕装饰图案，有西洋味。老茶客说这栋房子是西来解放前一个土豪叫刘紫佶在民国年间修建的私人住宅，颇有创新意识。

二百多米的正街西头的台子坝是几条老街交汇的地方，西来热闹的中心，过年过节，各种游乐活动都在此举行，赶场天的生意好得很。往左插过去是笔直的新街子。两边是二层楼的老式铺板房。茶客说修这条街就是为了延伸台子坝的兴旺。修街的是一个叫王崇古的人，他曾任职于著名爱国将领李家钰部队，后教私塾。新街子东头挑楼上的“龚尧山木器店”阴刻字就是他亲题手书。新街子临街铺面楼风格样式统一、整齐。遗憾的是由于正街抢了风头，新街子的生意一直没有按预期的火起来。

街上耆宿说，明代有一年，临溪河涨水淹了上头几里远的张魁场，把关帝庙的关公木刻神像冲到了西来西林寺边上。百姓认为关帝爷从西而来是天意，于是就在本地重修关帝庙。跟着好多人也迁居过来，街市随之兴旺。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县官李绅文才把本地称为西来场。

先是关帝庙香火盛旺，接着临溪古渡来往客商聚凑，货物集散，周围逐渐发展起街市。所以俗话说“先有关帝庙，后有西来场。”先是清代乾隆年间修起了正街，接着支叉街巷、烟巷子、簸箕街、锭子巷等也建起来了。外省人来得多，所以会馆也修起来，如新兴路的禹王宫（湖广会馆，原供销社）、正街上的万寿宫（江西会馆，老邮电局），这些外省人异乡安生，尤其发愤，不久就出现了有钱有势的大家族。

以前西来街上最有名的就是钱、刘两家，老话说“刘半场”“钱半街”，刘家是湖广人，钱家是江西人，这两家操控着西来街市，所以名声显赫。当时刘家聚集家族财势，在东头下场口关帝庙外几十米正对庙门建了戏台（1970年代拆除），搭了灯棚（按，灯棚是方形，一楼一底，上塑灵官像，“西来的灯杆照远不照近”源于此，已毁）；钱氏家族不服气，就在场西头也修戏台，树灯杆，以此显示家族实力，很快场西也迅速聚拢人气，台子坝就是这样得名的。

但西来场街的扩大，还有其他家族的功劳。民国时期西来最富的徐家徐均台专为他的第四房夫人史氏修了过街楼，后又为他的三个女儿修了小姐楼，并建过街楼下的中兴街（人称新街子）。据说修街的起因就是为了与正对他铺面的山西商人贺家的大川号对峙。按本地风水说法，要避免对门生意太好压住自己，只有新起一条街口相对，以成街煞。果然后来这条前临正街，背靠浪歇河的中兴街繁荣了起来，加之小姐楼、过街楼，街景别有风味。此时再望文峰塔，反觉这“茕茕独立”、人影稀疏、气色寥落的场景中更有一种人情世态的沧桑感。关帝庙、文峰塔，一武一文正好显出了西来不凡的气韵。

午饭后，回到文峰塔旁边的茶铺里喝茶摆龙门阵。冬日的暖阳中，室外打牌的人显得更加慵懒，很轻松也很自得。有个老头儿戴着顶棉帽，抽尺把长的烟杆，脸红通通的，很精神。但喝茶时，他却不用手去端茶，而是躬着身子，用嘴去就桌上的茶碗呷一口、两口。

大爷姓钱，八十二岁，我问他一天要抽多少烟，他说坐茶铺就抽得多，手头摸到事情就抽得少。“原先到街上来耍的人没有几个不抽烟的。”大爷说，“所以西来有专门的烟巷子，巷子里卖烟，也有专供瘾君子耍的烟馆，但那时进烟馆的要有钱，抽的也多是鸦片，我们抽叶子烟，都是本地产的。本地人习惯用烟杆抽叶子烟，那时抽水烟的也多。”

上镇街北面临溪河对岸的大五面山上可俯瞰西来全景。临溪河从西到东流过西来坝子，“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及宜人的乡村景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故西来文峰塔上诗云：“临溪之山青且幽，临溪之水碧如油”。老街区挨临溪河最近，有文峰塔和大榕树，至今仍是西来的风水宝地。

本地自古就有种茶的传统，唐宋时临溪茶已闻名遐迩，作为专销茶之一种，曾大量贩运至藏区，著名的茶马古道因此而经西来，并连接临邛和雅安、碉门及更深入的藏区。至今大五面山脚还有一段茶马古道遗迹，顺古道下去几百米就是临溪古渡。2004年9月从西来街上挖出了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修来安桥的石碑，其碑记尚存“临溪之渡，四路要津”等字。本地在西汉时已是著名的铁矿产地，辖于临邛县，所以《史记》所载临邛卓氏到“铁山鼓铸”，就是到临溪五面山来开矿冶铁并致富，这应该是后来临溪设县的重要经济因素。据考古发掘，五面山区域普遍存在古代冶铁遗迹或出土各种铁器，有大量古代冶铁留的铁渣堆积。有冶铁，就有贩运，有古道。如果不是贩茶、冶铁，古代的临溪渡兴旺不起来。

筑城于西魏古榕伴夕阳

从《蒲江县志》记载可知，西来最早的筑城是在西魏恭帝拓跋廓统治之初，即恭帝元年（公元554年）置临溪县治于此之后。这是西来历史上溯最厚重的一页，也可以说是西来人文积淀的底子。之前这个地方因有临溪河，而设官渡以通南北交通，遂称为临溪渡，这大概也是临溪县名的由来。

从山坡上下来，往镇街方向不远即看到西来古代废县的残城子，有约二、三米高的长长土墙，周围林木茂密。从豁口处看出城埂约有五米厚，已看不出多少古代人工的痕迹。县城筑山上，既为防洪，也有军事上御敌的考虑。据载，大五面山区早期居住着獠人。少数民族曾经进占北部的邛州益州即成都平原以获取财富或良好的生存空间。当地人口头称临溪废县遗址为蛮城址，就因为这里曾是獠人的地盘而古老相传的说法。所以，三国时诸葛亮不得不为巩固并扩大蜀汉统治区域而南征，迫使羌彝部落逐步向西南迁移。现在看残城故址，南面临河谷是几十米高的悬崖，而东西两端是山沟，其防御功能显而易见。

临溪河南岸临水处大榕树绿茵笼盖，给老镇带来几分沉郁的气色。暮色中的临溪河更加沉静。在河畔大榕树下漫步，很难摆脱对西来历史渊源的的追忆。没有临溪河哪有临溪古渡、临溪古城及后来紧挨古渡而兴的寺庙、场街？也自然地会想到河边的民生，想到古榕树的繁盛、传说中河坝街的形成，甚至还想到曾经往来于蒲江白鹤山与邛州鹤林寺、讲学授徒的南宋著名理学家魏了翁经过临溪古渡时的情景。

据说，魏了翁到此总是流连忘返，不愿离去，要喝上等的临溪茶，要为过河后走山道而整备草履。也许是此地古榕荫庇，清流畅然，有灵异之气，他还在此为弟子传道授业解惑。街上的“了翁井”据传也是因了翁先生爱以此井水烧茶而得名。不管西来市井繁华与否，河坝子始终水清气爽，十三棵巨大的榕树也成了西来的宝树。那些附在古树上的丰富的传说证明西来人相信古树的神奇。

临溪河边已改头换面，像花园一样。大榕树周围是草坪、小径、花台，另有亭台楼阁，青砖筑高墙庭院，并砌封火墙。在众多古榕树的点缀下，饱含诗情画意。也许过了许多年，这一切便成了西来固有的老景而为外来人所留恋。老镇过去长期历练的景观与今天新造的景观将渐渐融合，同为临溪河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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