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证明 古蜀语是汉语源头之一 汪启明等获中国语言学界最高奖“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

华西都市报 2020-01-07 02:45 大字

汪启明等获中国语言学界最高奖“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 获奖证书。获得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的《中上古蜀语考论》。

汪启明教授向记者介绍《考论》。 图据川观

“老子馋堪笑,珍盘忆少城。”南宋诗人陆游曾入蜀9年,他在一千年前,就用四川话中的“老子”指称自己。四川眉山人苏轼21岁时出蜀,他带到海南的话至今仍有影响,被称为“苏东坡话”。

蜀语和如今的汉语有怎样的渊源?在汪启明教授等著《中上古蜀语考论》(下称《考论》)中,“蜀语”“蜀方言”与“四川方言”得到界定,且证明蜀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古蜀语是汉语的前身华夏语的源头之一。

2019年12月,汪启明等人的学术著作《考论》获得第十八届北京大学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该奖项由北京大学教授、著名语言学家王力生前捐款设立,被认为是中国语言学界最高奖。这是自2013年四川大学教授赵振铎教授获该奖以来,成都高校教师第二次获此殊荣。到目前为止,整个中西部地区也仅有赵振铎、汪启明两位教授获得该奖项一等奖。

从蜀语到汉语

挖掘中华文明的起源问题

“蜀语”一词最早见于《抱朴子·道意》,指蜀地人之语。古蜀语是华夏民族语中的一员,也是早期汉语最重要的分支。在秦人入蜀之后,蜀语吸收了秦语等的成分,成为独具特色的华夏语地域方言。

根据地域名称及行政归属的演变,汪启明等人将中上古时期的蜀地人(不含少数民族)语称为“蜀语”,把宋元明时代蜀地人语称为“蜀方言”,把清代湖广填四川以后的蜀地人语称为“四川方言”。

最终,从唐以前的古代文献中,汪启明等收集到古蜀语材料700多条,“没有想到能找到如此多的资料”。而且,这些材料的选用格外审慎,对于那些归属地争议较大的文献,统统没有归纳进去。

比如《山海经》,汪启明说,《山海经》中有不少四川方言,许多学者认为是四川人写的;也有人认为并非四川人写的,因为其中还有别的地方方言。最后,《考论》中没有用到《山海经》中的内容。

在研究方法上,《考论》用了传世文献、出土文献、远古传说三重证据法。根据远古传说,上古时期,黄帝娶了蜀妻,两个儿子分封到蜀地,儿子也娶了蜀地人。汪启明说,“我们不能把这些传说当成信史,但这些都寓含着大规模移民。黄帝娶妻是蜀民出蜀,为其子娶妻且居蜀是入蜀,这正是上古蜀人与华夏族融合的过程。”

三星堆遗址时代与商代接近,在出土的文物当中,出现了龙纹、跪坐人像、玉琮等文化符号。汪启明说,龙是华夏民族的崇拜物,跪是华夏民族古代的重要礼俗,玉琮是良渚文化的代表,这证明在商代甚至更早,蜀、夏关系密切,蜀人至少有一支是华夏族重要分支。

前人曾认为,古蜀人可能与羌人、三苗、彝人有关,或者是蜀地一支新的民族,也有认为是“华夏-黄帝族”的一支。《考论》最终得出结论,“夏蜀一体,禹生古羌”,“夏”是华夏的核心,蜀夏文化成为华夏文化的源头,蜀地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

因此,“蜀人”并非少数民族,而是蜀地各族人的泛称,其中一支是华夏族的一员。他们所用的蜀语也因此是华夏语的一支方言。从“旧石器——新石器——青铜器”,蜀文化构成完整的序列,与中原文化一道,成为中华两河文明的重要起源。

蜀语和移民有关

古代文人留下古蜀语材料

《方言和中国文化》中指出,“方言是语言逐渐分化的结果,而语言的分化往往是从移民开始的。”方言的演变体现了人和环境的变化。“‘蜀’不仅所指人因不同时间而有所不同,所指地区也因时间不同而有所不同。”汪启明认为,移民规模影响着蜀语内部结构和外部面貌。

从远古开始,蜀地就是移民社会,成都平原优越的地理环境决定了蜀地的移民文化。根据孙晓芳的研究,从秦灭巴蜀到清代前期,2000多年来四川历史上共有五次大规模的移民迁入活动。汪启明提出,蜀人以移民和多民族杂居为基本特征。古蜀王五大序列,都是移民入蜀的。

“外地人来蜀和蜀地人出蜀,让蜀语的接触和融合具有双向性”,汪启明说,“许多古蜀语材料都是古代文人留下来的。”

苏轼是四川眉山人,他在21岁时出蜀,他带到海南的话至今仍有影响,被称为“苏东坡话”。苏东坡曾说,“四海语音言六皆合口,惟闽音则张口,今盆中皆六,一犹未定,法当呼六,而疾呼者乃张口,何也?”

汪启明认为,“‘四海语音’肯定包括蜀语在内,说明当时蜀语在这一方面与中原语言是一致的,而与闽地语音有所不同。苏轼在诗文中还用过“鲜翠、元修菜”等古蜀方言词,也是这类情况。

杜甫曾在蜀中八年,他的作品中常常出现蜀语词。他在《闻斛斯六官未归》一诗中写“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其中“土锉”一词,是中上古时期的蜀语词,指类似砂锅的一种炊具。

至今仍在使用“老子”,是蜀人时期的特殊称谓语。范仲淹的《让观察使第一表》写过:“臣自到边上,其熟户蕃部皆呼臣为龙图老子,至于贼界,亦传而呼之。”陆游《思蜀》中有“老子馋堪笑,珍盘忆少城。”这里的老子是指陆游自己。

还有一个词很有意思。陆游的诗《醉书》中有“投老未除游侠气,平生不做俗人缘。一樽酌罢玻璃酒,高枕窗边听雨眠。”诗下有小注:“偶余眉州酒一樽,独酌遂醉。”那么,“玻璃酒”是什么酒?原来四川方音把r-念成l-,“玻璃酒”是佛家的“波惹酒”,又写成“般若酒”。傅大士《还原诗》有“般若酒澄清。能治烦恼病,自饮劝众生”,《拾得诗》有“般若酒泠泠,饮多人易醒”,这是因音误而写成的蜀语词。

“从这些研究可以发现,巴蜀文化最大的特质是包容,这种包容性是移民带来的。”在汪启明看来,关于古蜀文化的各种不同观点和分歧,正是包容性的具体体现,也正是对古蜀语研究最大的意义所在。经历汉代初年关中、中原大饥,高祖令民“就食蜀汉”,魏晋南北朝侨置郡县、僚人入蜀,李特流民起义,尤其明末张献忠起义和湖广填四川等重大事件,今天的四川方言已经是一个混合方言,但底层还是古代的蜀语。

历时12年“考论”

编纂工程浩大

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曾多次空缺,宁缺毋滥的评选原则,使王力语言学奖在业界的权威性和影响力甚高。能拿到该项殊荣,该项目牵头人汪启明直言实属意外惊喜。在汪启明看来,原因在于《考论》并非就语言研究语言,而是通过语言手段解决了重大命题,即中华文明起源的多元化问题。

汪启明介绍,一直以来,断代方言研究是汉语研究最薄弱的环节。因为时代绵远,文献不足征,可资佐证的资料缺乏。中上古蜀语的研究就存在“三多三少”问题,即“资料搜集多,对蜀语的历史发展规律与特点研究和探讨少;静态的描写多,动态的分析少;对近代与现代四川方言研究多,对中上古蜀语研究少”。

此前,明显属于中上古蜀语词的材料只有几十条,在权威的工具书中,都未收录“蜀语”的词目。扬雄是四川郫县人(现郫都区),他的《方言》是我国传统方言学第一部专著,但其中涉及到的方言材料只有十余条。

虽然文献无征,但汪启明想,那些都认为不好做的研究,可能才会真正做出成果。此前,在赵振铎先生的指导下,汪启明的博士论文曾做过先秦两汉齐语的研究,这让他对古蜀语的研究具备信心。

2006年,汪启明申报并获得“中上古蜀语考论”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2018年,《考论》出版,历时12年之久。因为涉及大量繁杂的材料,该书的编纂也工程浩大。中华书局的责编秦淑华说,“我不知道这本书写了多久,我只知道编也编了四年。”

《中上古蜀语考论》作者简介

■汪启明,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副会长。

■赵振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所著《<集韵>校本》荣获第15届“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

■伍宗文,四川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字学教研室教授。曾参与《汉语大字典》的编纂、审订,并从事汉语言文字学的教学、科研工作。

■赵静,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从事语言学和应用语言学的教学和研究。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薛维睿 李昊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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