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酿酒画像砖:定格两千多年前的《凤求凰》

华西都市报 2018-06-24 03:14 大字

东汉酿酒画像砖拓片。

东汉宴乐画像砖拓片。

东汉宴饮画像砖拓片。

东汉酒肆画像砖。(1985年收集于彭州市义和乡)

东汉酒肆画像砖拓片。

东汉宴饮画像砖。(1972年出土于大邑县安仁乡)

东汉宴乐画像砖。(1965年出土于成都市北昭觉寺汉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2000多年前,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令卓文君芳心暗许,上演了“文君夜亡奔相如”的爱情绝唱。不过,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开始了幸福生活”,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被柴米油盐折腾得一地鸡毛。好在卓文君并未嫌弃家徒四壁的司马相如,而是与他一起回到了老家临邛,开了一家酒肆当街卖酒,卓王孙丢不起这个脸,只得周济他们。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写道:“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在那个没有照相机的年代,画像砖定格了汉代人酿酒、卖酒的场景。

在四川博物院,有一块东汉酿酒画像砖。画面中,一人衣袖高挽立于釜边酿酒,绾髻女子似在指挥,还有酒客用独轮车推着酒瓮而去,简直就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卖酒创业”故事的还原。

我国有数千年的酿酒历史,早在原始社会就用谷物酿酒。到了汉代,蜀地酿酒、饮酒之风盛行。在四川地区汉墓出土的形形色色的石刻中,既有酿酒、羊尊酒肆的画像砖,宴饮宴乐的陶俑,还有带有酿酒场景的庖厨画像石。这些蜀风汉韵,让我们穿越到了汉代,一睹蜀地酿酒饮酒的真实场景。

蜀地酿酒画像砖

88岁的中国汉画学会名誉会长、四川省文化厅离休干部高文,从事文物工作整整60年,对灿烂悠久的巴蜀文化感情颇深。

他翻出10多年前编撰的《中国巴蜀汉代画像砖大全》,其中与酿酒、酤酒题材相关的画像砖有4块。

研究了一辈子汉代石刻,他对此如数家珍:“东汉酿酒题材的画像砖,大多出土于成都周边地区,如彭州、新都、广汉等地,在其他省市并不多见,这是颇具四川特色的汉代遗存。”

高文的这一观点,得到四川博物院文博副研究员何先红的认同。

在川博的四川汉代陶石艺术馆中,酿酒、酒肆、羊尊酒肆这3块东汉画像砖,让汉代蜀地的酿酒场景变得栩栩如生。

成都博物馆的曾家包庖厨画像石上,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中也藏有酿酒的身影。

此外,这些石刻上还有奔跑逗乐的顽童,青铜羊尊形状的酒器,运输酒瓮的独轮车,锅碗瓢盆鸣奏,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弥补了传统文献描述汉代生活的缺失。

1975年出土于成都市新都区新农乡的东汉酿酒画像砖,画面丰富,保存完整,作为国宝级的文物,是经常外出展览的明星级展品。

这块画像砖的内容清晰可辨:正中有一个衣袖高挽的人,站在酿酒的大釜边操作,旁边有一个绾髻的妇人似在协助。灶前有一座酒炉,里头放了3个酒瓮,瓮上有螺旋圆圈,连一直管通至炉上。

砖的左前方,有一个穿着短裤的人,双手推着装有方形容器的独轮车离去。下方还有一人,挑着酒朝店外走去,不时回首后顾。酿酒、酤酒的情形,跃然砖上。

酿酒业是两汉时期规模较大的一项手工业,当时的酒肆作坊在都市和乡镇分布极广。

《四民月令》记载,汉代的集市上,酒可以作为商品出售。这块画像砖上有酿酒使用的瓮形酒具,有一大瓮待以出售的成酒,还有售酒者、买酒者、运酒者,再现了当时小酒肆作坊生产与销售的情景,也反映了汉代饮酒风气之盛和四川酿酒业的发达。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一块内容与此相似的酿酒画像砖,出土时间更早,是1954年在四川彭州考古发掘而来,只不过画面有些残缺。

高文分析,这样的画像砖在汉代已经市场化,有专门的砖窑批量烧制,方便大户人家购买,才会在不同地区出土画面相似度极高的画像砖。

仪狄杜康酿美酒

谁是第一个酿酒人?我们可以从古文中找到答案。

《说文解字》记载:“古者仪狄作酒醪,禹尝之而美,遂疏仪狄。少康作秫酒。”许慎将美酒这一发明,归功于仪狄和杜康。

仪狄是禹时代的造酒官,相传是我国最早的酿酒人。《吕氏春秋》记载了仪狄造酒的故事,《战国策》将其内容丰富:“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遂疏仪狄绝旨酒。”

仪狄作的美酒叫做酒醪。熟悉四川小吃的朋友,一定会对醪糟粉子蛋念念不忘,其中糯米发酵的温软甘甜的醪糟,就是仪狄发明的酒醪。

醪糟既然可以当早餐,度数自然不高。相比下,杜康发明的秫酒,也就是高粱酒,更容易让人“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杜康,又名少康,传说中夏朝的第五位国君,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发明家。

《说文解字注》有“少康作林酒”的记载:“古者少康初作箕帚、林酒。少康,杜康也,葬长垣。”

杜康被白酒制造业推崇为祖师爷,在古诗词中被借代为白酒,曹操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大概是最早的白酒广告了。

可见,早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时,人们就已经喝上琼浆玉液了。

在不同的文化里,酒神有不同的名字。

对罗马人而言,酒神叫巴克斯,爱喝葡萄酒的朋友大概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

2016年,在金沙遗址博物馆展出的“永恒之城——古罗马的辉煌”上,巴克斯有时是年轻俊秀的长发帅哥,有时又是胡子拉碴的老人。他教人们种葡萄、酿造葡萄酒,保证葡萄被顺利采摘,庇佑农业和丰收,也庇护着森林和果树。

在希腊神话中,酒神叫狄俄尼索斯,是希腊农民最喜爱的神灵之一。传说他是宙斯和塞墨勒的儿子,因为遭到赫拉的嫉妒,母亲被活活烧死,他被父亲抢救出来,缝在大腿中待到了足月。

在酒神节狂欢的时候,那些追随与崇拜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信女们,在狂欢行列中疾呼行走,头戴常青藤编的、象征酒神的花环,身披兽衣,手持节杖,在清脆的长笛声和低沉的羯鼓声中,尽情欢饮。

刘胜藏酒三十缸

尽管神话传说中对美酒的起源有诸多绘声绘色的描述,但近现代考古发掘的成果,将酒出现的时间又往前推了千年。

王恺在《八大酒系:传奇与酒史——中国白酒的文化密码》一文中,记述了酒器的考古发掘史。

他写道:在距今5000年前河姆渡文化时期的陶器中,已经发现了特定的饮酒器型斝(jiǎ)与大量炭化的粮食颗粒。到1979年,考古学家在距今4300-2500年的大汶口文化晚期陵阳河遗址墓葬中,发掘出土了上千件陶器,用作饮酒的高柄杯多达几百件,还有沥酒漏缸、接酒盆、盛酒瓮、盛贮发酵物品的大口尊,似乎可以看做是中国酒文明之真正源头。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酿酒工艺在汉代也有了极大改进。酿酒业的兴旺与日俱增,这样的热闹场面,在东汉画像砖中可以一窥端倪。

先秦时酿酒,兼用曲、蘖(niè)两种酒母。到了汉代,以蘖酿造的醴逐渐消失,多以麦为原料,做出了大麦、小麦、细饼等多种酒曲。

川博讲解员李滨汐介绍,西汉时的美酒,酒精含量较低,成酒不易久存,容易酸败。

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说:“汉人有饮酒一石不乱。”因为酒中水分较高,酒味不浓烈,“粗有酒气而已。”

2003年,陕西西安市北郊发掘的一座西汉墓,出土了26公斤保存了2000多年的西汉原酒,通体鎏金,凤鸟纽的汉代酒锺。为弄清酒的度数,经取样分析,这种翠绿色的粮食酒度数才4度左右。

《汉书·食货志》记载:“有礼之会,无酒不行。”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无酒不成席。

正因为汉朝美酒多,饮酒氛围浓厚,才盛产酒徒,《汉书》《史记》中自称酒徒者不乏其人。

刚正不阿的“虎臣”盖宽饶自诩为“酒狂”,游说齐国归顺刘邦的谋士郦食其自称为“高阳酒徒”,东汉著名文学家蔡邕曾因醉卧途中被人称为“醉龙”。

中山靖王刘胜也是其中之一,被司马迁盖章的酒徒,《史记·五宗世家》说他“为人乐酒好肉”。

埋葬了刘胜与王后窦绾的满城汉墓,曾被评为“中国20世纪100项考古大发现”之一。在这个保存完整、规模宏大的山洞宫殿里,出土了大小不一的酒杯和33件陶制大酒缸,缸外用红色书写“黍上尊酒十五石”、“甘醪十五石”、“黍酒十一石”、“稻酒十一石”等。

这些酒缸大小相当,盛酒总重量约折合今天一万斤。由此可见,刘胜的确好酒,而且酒瘾非常大。日积月累,他的金缕玉衣上居然有个“啤酒肚”。

蜀人制曲作酴酒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蜀地酿酒的历史,可上溯至距今3000多年的古蜀国蚕丛、鱼凫时代。

广汉三星堆古蜀都遗址出土了大量酒器,品种之繁多,埋藏之集中,令人叹为观止。

如一些颈高、口直的铜尊,其罐口便于密封,为发酵创造了厌氧的条件。底部小而平,便于埋在灶坑边热灰中保温。这样的铜尊,足以推测出蜀人酿酒的技术水准之高。

何先红查阅典籍发现,巴蜀地区在先秦时已能酿造出质量较高的甜酒和清酒。

《华阳国志·蜀志》记载:“九世有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蜀国开明氏以成都为国都,那时的酒叫“醴”,也就是2000多年前的甜酒。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记载,公元前2世纪,秦昭襄王时,有白虎为害,有巴郡阆中廖仲等人,作白竹之弩射死白虎。秦昭襄王特别嘉奖他们,以刻石为盟订下互不侵犯条约:“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说明巴地产清酒,其价值可与黄铜做成的龙相媲美。

秦汉时,巴蜀地区社会经济发展很快,特别是成都平原,自然环境得天独厚,既有都江堰的灌溉之利,又有比较先进的农耕技术,成为沃野千里的陆海,时无荒年的天府。

一旦农业文明发展到五谷丰登的程度,就为美酒的发展提供了条件。试想,如果老百姓食不果腹,哪有余粮能用来酿酒呢?

汉代的巴蜀地区,酿酒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达官贵人到普通百姓都喜欢饮酒,蜀郡人王褒在《僮约》中规定,家仆“欲饮美酒,才得沾唇渍口,不得倾杯覆斗”。这时,蜀人已经会用曲造酒。

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记载着酿酒的技术:“蜀人作酴(tú)酒法:十二月朝,取流水五斗,渍小麦曲两斤,密泥封。至正月二月冻释,发漉去滓,但取汁三斗,谷米三斗。炊作饭,调强软合和,复密封,数十日便熟。合滓餐之,甘、辛、滑如甜酒味,不能醉。多啖,温小暖而面热也。”

蜀人选择在冬天用流水、小麦造酒,先用瓮密封好,等到来年正月解冽后,开缸去曲渣。

后来,又用曲汁和谷米适度蒸煮后搅拌,再次装入酒瓮密封,等待几十天后就能开坛畅饮。

由此可知,蜀地生产的酴酒,是用小麦造曲,谷米酿酒,并用陶瓮作容器装酒,这与四川出土的酿酒画像砖中的场景十分契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饮食奢靡的汉代人,常常大摆宴席,及时行乐。

四川出土了不少东汉宴饮画像砖、画像石,画面中,既有樽、盂、杯、勺等餐饮用具,还有丰富多彩的歌舞百戏,抚琴、杂耍、说唱精彩纷呈,为宾客助兴。

上流社会的宴饮,在汉赋中也能找到生动的描述,左思的《蜀都赋》就是其中之一:“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金罍(léi)中坐,肴槅(gé)四陈。觞以清醥(piǎo),鲜以紫鳞。羽爵执竟,丝竹乃发;巴姬弹弦,汉女击节。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飉(liáo)厉;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

当时的酒度数不高,如果不是“过于三觞”,应该不至于“醉酗生乱”。

《史典论》说,汉代的筵席上准备了大铁针,如发现有人醉倒,旁人就用这铁针扎他,检验到底是真醉还是假寐,成为酒桌上的笑谈。

当垆仍是卓文君

或许是有了仪狄酿酒的传说,如水的女子与酒结下不解之缘,汉代尤甚。

正如汉代酿酒、宴饮画像砖中出现的女子一样,她们或通晓酿酒,在酒坊提供技术支持;或擅长营销,在酒肆抛头露面地酤酒;或酒入豪肠,借宴饮抒发万般柔情。

《诗经》记载了周代宴饮的欢乐场景:“有酒湑我,无酒沽我。”家里酒喝完了,可以去集市上买酒待客。可见,酒在当时已被作为商品买卖。

崇尚饮酒的汉代人对酒的需求量空前高涨,酿酒成为一项获利很大的行业。

汉武帝天汉3年(公元前98)初推行“榷酒酤”,继政府实施盐、铁专卖后,开始控制和垄断酒类商品的流通,通过行政手段将民间生产的酒收归官府销售。

到汉昭帝始元6年(公元前81),才“罢榷酤官,令民得以律占租,卖酒升四钱”,允许民间酤酒,但是要按量征税。

人们见有利可图,纷纷开设酒坊。除皇宫贵族自设作坊酿酒外,小手工业主也自酿自卖。一些独具慧眼的商人,从中牟取暴利而腰缠万贯。

经营一家酒肆的利润有多高呢?《史记》记载:“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富比千乘之家。”刘向的《列仙传》则形容:“梁市上酒家人也,作酒常美而售,日得万钱。”

在众多酿酒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妇人。无论居深宫大院、处江湖之远,她们都用独有的酿造技艺以飨宾客。

《太平御览》引《汉旧仪》说:“太官、汤官奴婢各三千,置酒,皆缇褠、蔽膝、绿帻。”足见宫廷酿酒规模之大。

至于家庭酿酒,也是汉代女子的主要劳动之一。

《礼记》提到的妇女四德,包括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所谓妇功,正如《后汉书·列女传》的解释:“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

可见,酿酒招待宾客,是妇人的重要家务活儿。这种情形与中世纪的英国相似,妇女参与酿酒补贴家用,只不过她们酿的是葡萄酒。

当酒作为商品买卖的时候,妇人难免要抛头露面,在酒肆应对客人,讨价还价。

其中,最有才情的传奇女子,当属蜀中四大才女之一的卓文君。《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

卓文君当街卖酒,践行着“爱真的需要勇气”,为后来文人墨客所赞颂。李商隐《杜工部蜀中离席》写道:“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陆游在《寺楼月夜醉中戏作》感叹:“此酒定从何处得,判知不是文君垆。”

四川出土的汉代画像砖,定格了2000多年前的女子,在酿酒、酤酒、饮酒中能顶半边天。

无论是酿酒画像砖上站在大釜旁绾髻指挥的妇人,还是羊尊酒肆画像砖里收钱打酒的女子,抑或是宴饮画像砖里与男子举杯对饮的贵妇,她们都成为汉代酒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抹亮色。

(四川博物院供图)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曾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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