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年饭

四川经济日报 2022-02-09 07:08 大字

□ 宋扬(成都)

当早春的气息潜伏在暮冬涌动,当村庄外河面上封冻的冰皮开始抽出丝丝热气,当卷心菜里包裹的冰块慢慢变薄,年就到了。

三十年前的大年三十,我站在村庄的路口等从山那边过来的江水哥。江水哥可算是一个大人物——他是三个相邻村庄中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参加完三次高考后,他终于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江水哥的家在山那头的高峰村,他家到镇高中得走一个多小时。我家离镇上近,江水哥的高中五年都是在我家借住的。

江水哥借住在我家,每晚都熬夜看书做题。父亲觉得黄黄的电灯光伤眼睛,他找来一些白纸,把灯泡一糊,光线便柔和起来。我偶尔也在灯光下装模拿样地看书,却总是早早就打起了瞌睡。江水哥考上了大学,我家就是他的第二个家。大年三十的中午,放寒假回来的江水哥是一定会赶来吃团年饭的。

江水哥来了,提着一瓶从远方城市带回来的白酒和几把挂面。放下东西,江水哥带我去镇上买爆竹。江水哥真有钱啊,他摸出10元大钞让我在爆竹摊上随便挑。我毫不客气地选了“魔术弹”“地牛儿”和“钻天猴”。魔术弹是连发的,一颗接一颗冲出来,天女散花一样在空中朵朵绽开;“地牛儿”一点着,在高速旋转中突然倒过来,能把泥巴地旋出一个凹凼;“钻天猴”嗖的一声飞向远处,“砰”的一声就炸了。

从镇上回来,江水哥又塞给我那对机制米筒情有独钟的妹妹10块钱。妹妹飞也似地跑了。到中午时,她吃不下饭——她和她的小伙伴们已经把整整100根米筒的米饭塞进了肚子。母亲扬起巴掌骂我们:“你们以为江水哥有很多钱哇?还不是从伙食费里抠出来的,就这样被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崽子糟蹋了……”江水哥忙把我和妹妹护在身后,母亲的巴掌滞在空中,她流泪了……

午饭快做好时,父亲让我去请三爷爷。三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我的爷爷早已不在人世,父亲把三爷爷当亲爹。我站在家门口的高坡上朝着三百米远的三爷爷家扯起喉咙喊:“三爷爷……来吃饭喽……”三爷爷听不见,他耳背。父亲知道我懒,不想跑路。他眼睛一瞪,我赶紧往三爷爷家跑。三爷爷60岁还不到,一入秋,就戴起一顶把“耳朵”放下来的“雷锋帽”,这让他看起来更苍老了。三爷爷的身体确实不太好,走路已经有些踉踉跄跄。他的几个儿媳妇对他都不是很好,她们常常因为赡养他的问题吵得面红耳赤。我家团年是一定要请上他的,父亲说:“你三爷爷命苦……”

隔壁的幺奶奶也是一定要请的。幺奶奶和我家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带过我。大集体劳动时,我父母的时间根本不够,便把我托付给幺奶奶。我家只要请三爷爷,也一定一并请幺奶奶。幺奶奶豁着牙,吃不了什么东西,但她从不来白吃喝。她一来,就在灶头和母亲一起做饭。对于母亲的感恩,幺奶奶心领身受,又用灶上的劳动感恩着母亲的感恩。

冬日暖阳柔柔照软了村庄,喷香的味道在灶房流淌。江水哥开始出一些有趣的问题考我和妹妹;三爷爷和父亲欢快地谈论着开春后的农事;幺奶奶和母亲在拾掇锅里的饭菜。我们都在等待一顿温暖的团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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