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猪油香
□ 宋扬(成都)
在吃不够肉的年代,猪油曾是我们一家人荤腥的主要来源。
那些年,植物油在乡下并不常见。冬天,村上绿油油着一大片一大片小麦苗,那是春收后的小半年主粮。有人家也插下一些油菜秧。油菜籽能榨油,不过菜籽油与猪油比,就像水一样吃得人痨肠寡肚。花生、芝麻这类高档货只零零星星被一些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家点播着。如此金贵的粮食,谁又舍得用来炼油呢?
猪油罐里的油快要吃完前的某天,卖菜回来的母亲照例从场镇带回一大块猪边油,有时是一笼猪网油。这可让我和妹妹又失望又惊喜。失望的是,它们的出现代表吃猪肉的日子又得往后推一推了——炼猪油就不割肉,这简直就是普通人家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惊喜的是,豆包也是干粮,猪油渣也算肉,我们好歹可以打次牙祭了。
母亲打一盆水,先把猪油清洗了,再把它们切成拇指粗的小条儿。大铁锅里,已烧起了两碗水,母亲把切好的猪油条儿一股脑儿倒进锅里,和水一起煮。母亲最关心灶膛内火的大小,等锅里的油和水沸腾时,她不停叮嘱烧火的我:“小火!小火!”再熬煮,白亮亮浮展的猪油开始慢慢萎缩,开始出油。此时,灶房里慢慢弥散开猪油香腻醇厚的味道。这味道激发起我对上一次吃肉的回忆。我的口水在嘴里直打转,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更饿了……
等那两碗水完全煎干,锅里就只剩下一汪金灿灿琥珀般的纯猪油,油面上还漂着一些微黄的油渣。母亲用漏勺捞起猪油渣,分装在三个碗里。母亲在一个碗里撒上白糖,在另一个碗里撒上盐、味精、花椒粉,拌匀了,喊我和妹妹趁热吃。我和妹妹哪顾得上取筷子,四只手直接从碗里撮起来往嘴里塞。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直呼:“别打翻碗!不要抢!不要抢!有那么多的哇……”
剩下的那碗油渣,母亲要把它们炒进菜里,做成一道荤菜——虽然油渣只是点缀。冬天,与油渣搭配的是莲花白或莴苣;夏天,与油渣搭配的青辣椒或韭菜……因为有猪油渣加盟,那些平素里吃着让人觉得其味不扬甚至让人愁眉苦脸的蔬菜一下子枯木逢春,每根韭菜,每一片莲花白叶都油汪汪的,根本不用多嚼,它们好像自己就能找到喉咙眼儿往肚皮里梭。
白糖的、椒盐的猪油渣母亲和父亲舍不得吃,早被我和妹妹吃了个精光。猪油渣炒菜端上了饭桌,等我和妹妹一番菜足肚圆后,母亲和父亲才开始慢慢喝酒。喝酒吃菜时,母亲开始一张张清点当天卖菜所得的零钱,父亲掏出他的记账本,一笔一画记下卖菜的收入和买猪油的支出。一杯老酒轮着喝,母亲一口,父亲一口。虽然菜里的油渣在我和妹妹一遍又一遍的翻拣下已成凤毛麟角,但父亲和母亲依然慢悠悠品味着这劳累一天后难得的小幸福……
谁不更想吃肉呢?可肉只管一顿。普通人家过日子,要的是细水长流。有猪油,每次炒菜,母亲就都能去猪油罐里用铲子角撬下一小块。这样,在那不少人家只能吃不放油的“辣锅菜”的岁月,长身体的我和妹妹的碗里始终有猪肉的替身。那些年,为了让一家人生活得好一些,除了种地,父亲去镇邮局做了编外邮递员,母亲一个人种了几亩地的蔬菜,逢场就背到集上去卖。
而今,我们举家搬进省城后,厨房里的用油换成了更有益于身体健康的植物油——橄榄油、核桃油、花生油、菜籽油……品类繁多,不一而足。但是,母亲依然会不定时炼制一些猪油,和植物油混合着用。有一天,母亲又开始在厨房里炼制猪油,不知何故,厨房里的猪油香再不如以前那么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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