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雨像雾又像风的成都姑娘
记 忆
□王国伟我和成都姑娘晓杨的一段师生缘,源自25年前,遇见过程,像旅行中的一瞥。但偶遇之后的记住,就是一辈子的缘分了。那年我在上海知识出版社就职,多年前我策划出版的《文化苦旅》,还在畅销的风口。因此,我会常去上海戏剧学院,跟余秋雨聊天交流处理一些事务,也会经常参与上戏一些重要的学术活动和艺术交流,状态就像上戏的一个编外教授,自由自在。第一次看到晓杨,是我去上戏宿舍楼找另一个学生问事,恰巧那个同学不在,给我开门的便是晓杨。门打开的瞬间,我们都有点意外,她略带羞涩,白皙的脸庞上扑闪着一对大眼睛,淡棕色的瞳仁散发一丝单纯,直愣愣地看着我几秒钟,才想起问我找谁。待我说明来意后,她大方地请我进去坐坐,我就分别认识了她的舍友。她们都是慕名而来上戏进修化妆专业的,她们的率性和热情,瞬间就化解了我们初次相见的拘束。随后,我们五个人就自然形成一个谈天说艺、吃喝玩乐的小分队,共同度过她们在上戏半年的时光。她们封我一个“院长”的雅号,一半是尊敬,一半是戏谑,叫着叫着就顺气了,还营造出一份轻松。我感觉她们在读书表象之下,更像是来感受上戏的气氛,顺便巡视上海,体验上海的日常生活的。
我跟晓杨自来熟,大概是成都温润的气候与上海相似,充沛的湿度和多变的温度,水性特质的阴柔,会触发艺术感觉的萌生。反映在日常生活感觉上,很讲究细节的审美。她细腻的含蓄,从肤色的白润到身体的娇柔,都体现着天气湿度浸润后淡淡的柔美。她经常约我吃川菜,我不太能吃辣,但她却吃得意味十足,吃得满头大汗时还会得意地说,辣通过身体内部的自然消化后,转换为汗水,又是一种由内及外的滋润。说话时,一双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带着即兴的调皮和幽默。
她总是反复哼唱“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的流行歌曲,穿行在校园内外。她歌唱得好,但从不正式唱歌,喜欢悠然自得、旁若无人地随意哼唱。这句歌词像是她的口头禅,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一个女孩离开家乡,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好奇、忐忑与想象交织的心情和情绪,很像这两句歌词的释义。腼腆、幽默、认真、随性,组合成她多种状态。她只有在听课和听我解释问题时,才会稳定在一种状态中。专注而明亮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眼中满是认真。按生理学的解释,眼睛对视,只有在特别愉悦的视觉对应时,人的眼皮每一次眨动的频率,会超过5-10秒,甚至更长。这个时候就会感到这双眼睛特别明亮,眼神特别有力量,令人难忘。所以,每次跟她交流艺术和其他问题,眼神告诉我,她已经理解了。会心一笑中理解对方的意思,我们都不需要说透,这种细腻好像就是她的专利。
不少的日子里,她更像一个邻家女孩,跟着我到处走,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观展览,看演出,逛街市,像影子一样,我们有着某种感觉上的牵连。她除了定期跟我请教问题之外,更多的是不时告诉我上海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比如重要的艺术展览和新电影的信息,如果都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完成后续观展观影行为。
只有在跟我讲她未来的学习和职业规划时,她会出乎寻常的严肃。我从亦师亦友身份定格为师长身份时,也就恢复我严谨的常态。当年她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确实有过于理想化的幼稚,雾里看花毕竟需要岁月和经历拨开迷雾,才能看到未见的真实。但我理解,理想是她成长的力量和动力,我作为老师,需要在尊重她自我建构的理想光环之下,给她一些真实有价值的建议。但她人小主意大,采纳还是不采纳给出的建议,她用行动告诉你,但她永远不会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似乎她需要隐藏一些属于她自己独自感受的那点秘密。
那年深秋,她郑重地跟我说,她想去北京广播学院读播音专业,口气不容置疑。两天内她十分高效地查清了北广分设的考点,离上海最近的是南京考场。因此,我决定陪她去南京参加专业面试。显然,她临时抱佛脚的考前突击复习,远不及那些精心准备多年的竞争者,所以,自然就是落榜的结局。这个结果让我感到有些难过。但她却像个局外人,考试似乎跟她没什么关系,反而轻松而悠闲地安慰我。她只在意过程,不在意结果,性格上的率性和任性总能让她走过人生的一程又一程。
半年后,她回了成都。她回成都两年后,我去成都组稿,作家朋友钟鸣、洁尘约我去白夜酒吧一聚。晓杨摔断了腿,一定要拄着拐杖过来看我,让我非常感动。酒吧有朋友有酒,总是热闹和欢愉的。晓杨却安静地端坐在桌子一角,眼睛睁得大大的听我们口中的天南海北,这让我再次看到了她特别的眼神,只是多了一点成熟和忧郁。后来,她去了日本。她总像在追随着一个梦想,或者说是心中藏有一个秘密。大概有两年时间,她来回穿梭于日本与中国,她每次回国,会特意转道上海来看我,那时我还抽烟,她总给我带来香烟。
如今,她已经从我视野消失了将近20年,就像一个影像底片,轮廓十分清楚,细节逐渐模糊。年少时经常听老人说,人和人的生命密码会转换成各种信息流动,飘忽的路径就是曾经的约定。宇宙浩瀚,日月星辰的对应,上升过程中总会有一个神圣的交汇点让灵魂相遇。但我们都是俗生,能做的就是把刻入脑海的印象,以想念的方式,从无形中还原过去的有形。因为,记忆无法抽象,怀念也就无所谓有还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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