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与益州府官的忘年之交
苏轼、张方平的影视形象。
清代《三苏全集》眉州刻本。据三苏祠博物馆
□夏钦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纵观苏东坡一生的成长经历,他之所以日后成为天纵之才,成为千百年来人人喜欢的历史人物,在于他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的全才型人才,在于他无论顺境逆境都乐观豁达的心态,在于他始终以人为本的悲悯情怀,在于他作为生活大师的触手可及……这种性格、气质和才华的养成,除了良好的家风、过人的禀赋之外,与所受的教育息息相关。
复盘苏东坡66岁的人生历程,他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终身受益的老师?他是如何知恩图报的?当他成为一代文坛宗师时,又是如何布道,带领一帮弟子,将文化的火种薪火相传的?
壹 启蒙教育种下独立思考种子
话题得从苏东坡的启蒙教育开始谈起。
一个人的儿时经历,有可能影响他的一生。按现在流行的说法,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可以治愈一生。
在老家眉山,少年苏东坡先后接受了张易简和刘巨(字微之)的启蒙教育。
八岁时,苏东坡进入天庆观官办小学,师从道士张易简。张易简是不拘形式的好老师,而少年苏东坡是个非典型好学生,天资聪明但也贪玩好动,师生情谊合拍,对东坡后来健全人格的形成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张道士不仅教给学生们诗文,偶尔也讲些道家故事来娱乐娱乐学生。这样宽严相济、严肃活泼的教育方式,学生自然听得入迷。那帮同学中,苏东坡和一个叫陈太初的最为优秀,他们的名字后来都留在了史册上。苏东坡自然是因为名满天下,而陈太初却是因为人到中年走火入魔,在一个新年到来时“升天”死去,被东坡晚年在《东坡志林》中记了一笔而留在史册上的。
话说某一天,张道士一个从京师归来的朋友,到苏东坡求学的学校与张道士高谈阔论,并拿出名士石介的《庆历圣德诗》与之分享——两人谈得起劲,什么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不绝于口,苏东坡听得好奇,不免要问老师,“诗里写的什么嘛,你们谈得那么开心?”张道士与友人谈兴正浓,被毛头小子打扰很不以为然,“去去去,老师谈事,你瞎掺和什么啊?”小小东坡一听就不高兴了,抗议道,“如是天人,则不敢知,假使他也是凡人的话,为何不可问?”你看,东坡年少时就是这样不惧权威,这种远高于同龄人的心气,让老师既吃惊又喜欢,便换了口气,认真给他讲:当今圣上尚文轻武,朝廷人才济济,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都是当今天下的人杰,是大宋江山的栋梁……张道士和少年苏东坡也许都没有想到,这陌生而遥远的四个名字,多年后,除了范仲淹无法谋面以外,其余三个人,都与苏东坡的生命发生了重要的交集,有的甚至影响了他一生。
从张道士那里学习三年后,苏东坡退学回到家中,接受了一年母亲的教育,然后进入眉州城西寿昌院学堂,师从学者刘巨,相当于从小学念到了初中。刘巨爱教学生书写诗词,自己写了得意的句子,也不忘与学生们一起分享。
一天,刘老师作了一首咏唱鹭鸶(又称白鹭)的诗,最后两句是“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刘老师摇头晃脑地吟唱,等待着学生们热烈的巴巴掌。哪知少年苏东坡却站了起来向老师发难,他认为“逐风斜”改为“落蒹葭”要更好些,理由是老师的诗意境虽然好,却让鹭鸶找不到归宿,而“落蒹葭”就可以弥补这一缺陷。刘老师先是一愣,继而表现出十分欣赏豁达的表情说,“吾,非若师也!”就像当年的张易简道士,明确说:小哥哥,你太腻害了,本人没有资格再当你老师了。
实际上,“逐风斜”与“落蒹葭”究竟哪个更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比起老师对诗句优美意境的追求,苏东坡更关注鹭鸶的命运。性格决定命运,这和多年后苏东坡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具有对天下苍生怜悯的博爱情怀多么一脉相承啊。
什么是教育?“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多年后,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一席话,被人们奉为圭臬。千年前,偏居眉州一隅的张易简和刘巨,自然讲不出如此诗情画意的教育箴言,却用切身的教育行动,在一个叫苏东坡的少年心中种下了一颗独立思考的种子。贰 慧眼识才益州府官成伯乐
北宋政坛有一个良好的风气和传统,凡朝中大臣外放地方任职时,皆有替朝廷发掘贤能的责任。从后来苏东坡的成长历程来看,他仕途起步最关键的一步,恰恰是得益于这种机制,受益于时任益州(成都)府最高首长张方平的点拨。张方平有两点功不可没:一是指点了苏东坡求仕的最佳路径,放弃传统的解试路径,而是直接赴京应举;二是放弃政治上的恩恩怨怨,向主考官欧阳修推荐贤才。
张方平字安道,北宋应天府南京(今河南商丘)人,历任知谏院、知制诰、知开封府、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和滁州(今属安徽)、江宁府(今江苏南京)、杭州、益州(今四川成都)等地长官。神宗朝,官拜参知政事(副宰相)。他在给神宗皇帝的奏折中曾表露过这样的观点:天下不能由陛下一人独治,天下只能由陛下和臣等共治。《宋史》称“方平慷慨有气节”。
至和二年(1055年),张方平知益州(成都)府,苏洵虽然自己屡考不第,但在外游学多年,视野开阔,对两个儿子的学业前途还是相当重视的,对于成都新来的行政长官,他早就听闻其大名。苏洵在张方平上任不久,就迫不及待地到益州府拜访了张方平,与他纵论时事,针砭时弊。一来二往,苏洵的雄才大略与满腹经纶,引起了张方平的兴趣,也才有了后来苏洵带着两个儿子到张府拜识,获得张方平赏识的后话。对东坡两兄弟,张方平在多次考量之后,惊为人中之龙,尤其是东坡,张方平认为是“人间骐骥”。
有意思的是,张方平对苏家的举荐,首先是与他纵论时事的苏洵。张方平先是给朝廷举荐苏洵为成都学官(相当于今天的大学教授),同时给文坛泰斗欧阳修写了封信,并附上苏洵的得意之作。尽管成都学官之事久未下文,但张方平的古道热肠和率真耿直,由此可见一斑。
苏洵向张方平汇报,想让苏轼兄弟先在蜀中应乡试,张方平却认为,这是“乘骐骥而驰闾巷”,大材小用,力劝苏洵让二子直接赴京应举。但想要赴京应举,没有人推荐是不行的。苏洵便想请张方平作为两兄弟的推荐人。张方平说:“吾何足以为重,其欧阳永叔乎?”并不顾自己与欧阳修原有嫌隙,毅然写信向欧阳修推荐苏洵,并资助盘缠。叁 为国荐才
张方平欧阳修摒弃前嫌
张方平与欧阳修,都是名满一时的朝中大臣,但政见有分歧,“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私交也就谈不上。张方平与欧阳修关系不睦,缘于在朝廷工作时的一件政事上,当王拱辰在“进奏院事件”中对苏舜钦等实施“一网打尽”时,张方平站在王拱辰一边,并进而打击范仲淹,欧张由此交恶。但当苏东坡的才华进入张方平的法眼时,本着为国推荐人才的目的,不顾个人政见的不同,向当时的翰林学士欧阳修写了推荐信。
事情的发展沿着我们希望的方向进行,桥段是我们都知道的,高人与高人对人才的爱惜都是相同的。欧阳修不仅接纳了张方平的推荐信,还和张方平一样,用此后余生的精力提携三苏一家,三苏后来确实也不同凡响,尤其是苏东坡更不负众望,千年之后,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远在两位恩师之上。张方平与欧阳修两人,都从为国荐才的角度出发,摒弃前嫌,合力将“千里马”推上舞台中央。
“乌台诗案”是苏东坡步入仕途遭遇的第一大劫,此后他的人生沉浮,皆与此有关,当人人惟恐避之不及时,早已退休赋闲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的张方平,却奋不顾身地上书朝廷营救苏轼。老人家给神宗皇帝写信,呼吁赦免苏轼。张方平托南京的地方政府递交此书,可是官员们不敢接受,张方平大怒,就叫儿子张恕直接去交给朝廷。张恕生性怯懦,在登闻鼓院门外徘徊了很久,终究没敢交出去。后来苏东坡被定罪后,张方平也因与苏轼的交往而受到牵连,罚红铜三十斤。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二人的友谊,他们的忘年之交始终不渝。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在”。无疑,张方平是三苏父子的伯乐。从至和二年(1055年)苏洵带着两个儿子与张方平相识,到元祐六年(1091年)张方平去世,双方维持了长达36年的友谊,正是这种知遇之恩和漫长时间的了解,使张方平与苏东坡兄弟建立了超乎寻常的关系,他们不是门生之谊,却胜过万千门生之情。
1056年,苏洵带着两个儿子到京赴考,张方平还为他们提供了车马和资金支持。后来苏东坡兄弟到外地任官,只要能绕道到张方平处,往往兄弟俩一起去逗留就是两三个月。苏东坡在谈起与张方平的交往时这样写道,“我游门下,三十八年(虚岁),如俯仰中。十五年间,六过南都,而五见公。”张方平和苏洵年龄相差只有两岁,志趣相投,交往甚密。苏洵去世后,张方平和苏轼兄弟的联系反而更加紧密。苏轼兄弟因反对王安石变法遭受政治排挤,张方平不怕牵连,屡屡伸出援手。对于苏轼兄弟,张方平十分信任和依赖,他临终前,将后事全权委托给他们办理,“问后事,但言伸意子瞻兄弟”。此外,张方平的女婿王巩与苏东坡兄弟也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说两家为世交之谊,一点也不为过。
苏东坡一生只写了7篇墓志铭,其中就有给张方平的,洋洋洒洒五六千言,对张方平85岁的人生进行了系统而全面、深刻而生动的总结,言语之间,充满了温情和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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