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村的官宦人家
□ 晓林 （成都）
资料图
豆芽村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就有发豆芽卖的传统，村里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会发豆芽；识字的，不识字的，收钱找零都还挺在行。
改革开放后，村里的窦胆大第一个到城里去闯。他先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砸墙搬渣，站住脚以后，又开始琢磨搞自己的老本行了，试着发了一点豆芽，还好卖，就回村找了几个帮手正二八经地摆起了豆芽摊摊。这事比砸墙搬渣松活，时间还自主些，钱也不少挣。慢慢地，村里的亲戚带亲戚、朋友带朋友，几年下来，大半个豆芽村都搬到城里来了，老家乡下的阵地就只剩“9961部队”留守。后来国家重视留守儿童的监护和教育问题，说是农村儿童也可以跟着进城务工的父母到城里上学了。窦胆大又带头把小儿子窦强国带进了城，这样村里人又跟着效仿。大伙儿在城里有了完整的家，城里也有了一个“完整”的豆芽村，村附近有一所为民小学。
可真到报名上学的时候，麻烦事来了。什么暂住证，居住证，就业务工证，收入证明，“我儿是我儿”关系证明，租房合同，还有房东的身份证，产权证等等。大伙儿万万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事，从春天就开始跑回老家找村上出证明，在城里四处找房东借证件，总算别人都很理解支持，这个证那个证的大多数都办好了，可自己发豆芽自己卖，找谁出就业务工证明和收入证明呢？跑得窦胆大们脑袋都大了。
等这一大摞证明都跑好的时候，学校说已经报满了。你说这事咋整？
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窦胆大脑袋好使，他东打听，西打听，几弯几拐，终于理出了一个线头子：学校招生办顾主任是老家邻村郑二爸的侄女婿！他就打起郑二爸的旗号恳请顾主任喝茶，其名喝茶，其实是到馆子里去好酒好菜招待一顿，并送上一大包鸡鸭之类，还有花生核桃，当然少不了豆芽。说是刚从乡下带来的，全是自家养的种的，绝对无污染纯天然的放心土产。
三杯酒下肚，顾主任开始吐真言：“不是真的满得容不下了，也不是我们不想收，是看了你们填报的学生及家庭基本情况表，感觉生源有问题。”
窦胆大忙说：“主任您放心，我保证生源没问题，村里哪家不是生两三个、三四个的，往后肯定会源源不断地从乡下输送过来。”
“我说的是质量。”
“质量更没问题，能出来闯的人，脑壳都是抹了黄油的——滑溜得很，加上这些年一个个都长了见识，刚耍朋友就开始钻研优生优育，生的娃儿个个都是人精样的机灵鬼。”
“唉，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主任又干了一杯，“跟你明说吧，老师们都想教你隔壁小区维也纳风情的学生，尤其抢着要4期5期的生源。”
哦，窦胆大终于明白了，学校这样的清水衙门也嫌贫爱富呀！维也纳风情是这片区最大最豪华的楼盘，虽然紧邻着窦胆大他们租住的广厦小区，可房价比广厦小区贵一倍还多。听说里面住的多是金融、IT白领金领，还有洋医生、外籍教授之类，尤其是4期5期取名叫维也纳森林的故事，是参天大树掩映下的亲水别墅群，里面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社会精英名流。广厦小区住的是这个片拆迁安置户和豆芽村的租客之类，与维也纳有天壤之别。
窦胆大努力掩饰自卑，一边给主任斟酒一边恳求：“都是祖国的未来，娃儿们总得上学呀，主任，您给想想办法吧。”
“想啥子办法？”顾主任皱着眉头，一小杯酒三次才喝完，又抽了两支烟。终于低声说：“全城的豆芽都是你们发的，这样吧，我给你出个馊主意，你回去把村里卖豆芽的全部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大集团，时间来不及的话就先成立一个协会……”
“好好好，只要娃儿们能读书，要我们干啥都行。”
顾主任强调：“抓紧啊，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我马上回去办。”窦胆大边走边说，手指还在示意那包土产。
顾主任笑骂道：“你这是搞的啥子鬼名堂，下不为例了哈。”这样也算是给了郑二爸一个面子。
没过两天豆芽村适龄儿童的报名表全部重新改填了。家长们的职务分别是国际绿色生态环保健康食品产业协会会长、荣誉会长、联席会长、执行会长、副会长、秘书长、副秘书长，以及技术部、生产部、物流部、市场部、质保部等部门正副部长。除了窦胆大当会长外，七个长辈都当荣誉会长或联席会长，十一个同辈兄弟，不分堂表，都当执行会长或副会长，姐夫妹夫们都当正副秘书长或正副部长。这样确保了报名的三十二个学生都出自官宦人家，而且还有多余的。
顾主任一一翻看着这些学生的申报表问：“咋还整成国际的了？”窦胆大回答得底气十足：“维也纳里的老外也得吃我们的豆芽！”“先就这样吧，下一步你们还是要成立集团公司才好。”窦胆大明白，大集团公司董事长当然比协会会长更牛。
嘿嘿，娃儿进城读书的事终于搞定了。
9月1号正式开学，上课没几天就是教师节，紧接着就是中秋和国庆大假，豆芽村家家户户普天同庆。可大假还没过完，顾主任就找窦胆大喝茶了，其实这是鸿门宴。席间顾主任脸色青得跟周仓一样：“上次给你说了下不为例，你咋不听招呼呀？”
“我哪敢不听呀？听了听了，没再给您送了呀！”窦胆大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没给我送，可你们给班主任李老师送了。”
“教师节要表示表示，地球人都知道，娃儿回来说学校规定不准收钱和月饼，我只是送了点土产。”
“你们搞得李老师家的冰箱都塞不下了，昨晚他还提了几只鸡鸭到我这要我帮他吃，他家附近垃圾桶里烂豆芽都堆成山了，你说烦不烦？"
窦胆大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啥子祸，他那天心肠软，受不了二表姐那娇嗔的眼神和一脸哀求的可怜样，就把自己教师节送礼的方案告诉了她一个人。听顾主任这话，恐怕是村里不少人都照着这么送了。别说李老师家，哪家也吃不了这么多豆芽，谁受得了嘛！
“唉，维也纳那些人是咋表示的嘛？”窦胆大忐忑地问。
“我咋晓得，反正从来没像你们那样大包小包的。”看窦胆大满脸木讷的样子，顾主任又压低了声音说：“人家都玩的是月饼卡、购物卡，纪念币，邮票小型张，茶楼酒楼、美体美容中心、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卡，明星演唱会门票这些。”
“哦，多谢主任一语点醒梦中人呀！”
“以后不该问的莫乱问，我啥也不晓得，啥都没给你说哈。”窦胆大听得后背心直冒毛毛汗，不停地点头：“晓得，晓得。”
主任接着说最关键的：“昨天李老师找我和校长说，他这班的生源太差了，他不干了。校长怎么劝也没用，可又没有人愿意接，校长最后决定把你们村的娃儿全部打散，插到各个班去。”
“要不得要不得，咱们这些乡下娃和那些大老板大官人的少爷小姐在一起那得吃多少亏，受多少气呀！"窦胆大急了。
“那你说咋办？”是啊，咋办呢？窦胆大瞅着面前酒杯发愣，也是喝了三次才喝完，还接连抽了两支烟……
“那还是这么办要得不？”窦胆大轻轻拍着桌子诡秘地说，“就照您上次那个办法，给咱们的娃儿封官，让咱的娃儿当班长。人家老板的儿子有钱，咱们的儿子当官有权就不怕了!”
“不得行，各个班的班干部都已经有了。”
“有了也可以再多弄几个嘛，跟咱们协会一样！”
“你龟儿不但胆子大而且脑壳烂，你这主意太馊了！”顾主任终于笑了，举起酒杯，“来，干一个。”耶，窦胆大兴高采烈地去把单买了。
大假一完，儿子窦强国放学回来笑嘻了，说他被重新分到了四班，还升官当了班长，每周二他戴袖章执勤管全班。班上多了几个班长，每天轮流坐桩，大家都高兴。
你还别说，以前窦强国在他老子面前唯唯诺诺，可自从当上班长以后，信心满满，感觉越来越好，胆子也越来越大，没多久竟然比窦胆大的胆子还大了。那天以命令的口气，要窦胆大星期天陪他踢足球。居然还说他那个班长是老师任命的，比窦胆大这个自封的协会会长管用，搞得窦胆大哭笑不得。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天又是一个星期二，顾主任给窦胆大打电话，说窦强国跟同学王万鑫打架了。通知双方家长到学校和学生一起接受批评教育，并协商医疗赔偿有关事宜。
“伤得重吗？”
“伤倒是不重，都是皮外小伤，不过都见了点血。”
“哪个打赢了？”
“反正你家窦强国没输。”
这就行了，窦胆大先前有点紧张，现在好像有点高兴。他记得听娃儿说过，那个王万鑫是维也纳开发商的孙子，平常根本不把窦强国这个班长放在眼里。上个周二，窦强国说先做作业再踢球，王万鑫根本不买他的账，踢球时王万鑫又仗着自己个儿比较大，老是对窦强国使阴招，当时就差点打起来。窦胆大告诫儿子，人家是有钱人，个子又比你大，你得忍着点，不然吃亏倒霉的是咱们。
这回多半是没忍住打起来了，好在自己的儿子不畏强敌没有打输，所以窦胆大有点高兴。
于是他在电话里回复顾主任：“主任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协会有紧急会议，这事就先求您老人家替我罩着。既然伤得都不重，就各自负责医疗费算了，他如果不依，医疗费全由我付也可以。至于窦强国那浑小子，只要您老人家保住他的班长不撤，您想咋揍他都没问题，完了我单独接受您的批评教育，请您老人家喝五粮液！”
是噻，跑去干嘛？人家开的是兰博基尼，自己开的是送豆芽的三轮车，儿子本来没打输，可两个老子的车碰在一起，儿子不就输惨了吗？窦胆大才没那么傻，不去，坚决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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