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本土汉代画像砖（三） 汉画像砖上的神仙：此生不能成神仙 那就只好寄托来生了 □卢升弟（文史研究专家、现供职于成都博物馆）/文马千笑/手绘

古往今来得道升仙

无不令人心驰神往

在四川汉代画像砖中，有这样一些奇怪的人物形象十分引人注目：他们大都骨瘦如柴，赤身裸体，头上长角，身上也长着羽毛。看起来既与科幻电影中的外星人酷似，又与西方神话传说中的天使形象有些相像。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当然不是外星人，也非天使，而是传说中的神仙。

在我国古代民间流传里，神仙们的形象就是头上有角，身上长着羽毛的模样。而在古代的文字记载中，神仙又被称之为“羽人”。如《楚辞》中就有“仍羽人於丹丘兮”的词句，东汉人王逸在注中解释：“《山海经》言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宋代人洪兴祖在补注中也说“羽人，飞仙也。”从这些资料上看，所谓“羽人”“飞仙”说的就是长有羽毛的仙人。在古人眼里，神仙是不食人间烟火、永生不死的超人，具有无所不能的本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由于修行的程度和法力高低的差别，神仙们还被分成了“天仙”“地仙”“真人”“人仙”“鬼仙”各种不同的等级，如晋代人葛洪在他的《抱朴子·内篇·论仙》中，就将神仙分成了三等：“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最高等级的神仙“天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够“飞行云中，神化轻举”，所以也称“飞仙”；而次一级的“地仙”游走于名山之中，虽不能飞行，却能够步履如飞，长生不死；再次一级的“尸解仙”则需经过人间的修行，死后蜕变从而达到仙境。

古往今来，得道升仙无不令人心驰神往，更是无数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理想。尤其是在汉代，人们相信只要通过修行，普通人也可以成为神仙，于是社会上修炼之风盛行。作为人们的精神寄托，神仙们的形象也被供奉起来。在四川汉代画像砖中出现大量的神仙形象，正是这种社会风气的真实写照。

汉代画像砖所反映的神仙内容主要有两种

汉代画像砖所反映的神仙内容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表达人们成仙愿望的“骑鹿升仙”，另一种则是表现神仙们逍遥生活的“仙人六博”。

“骑鹿升仙”画面上是一个头梳双髻、身着宽袖长裙的窈窕女子（墓主）骑在一只鹿的背上回首顾盼，她一手持缰绳，另一手向后伸出作索物状。鹿的后面是一个上身赤裸、头上长角、肩部生有羽毛、下身用草裙遮掩的仙人。仙人手中托一盘，盘中装有耳杯仙药，正在追赶前面骑鹿的那个女子。在他（她）们之间的地上，一株硕大的仙芝扭腰抬头，似在窥视这一仙一俗。与这方“骑鹿升仙”画像砖相印证，在汉代的一些文学作品中，神仙们也往往是骑着鹿的。如汉乐府诗《长歌行·灵芝》：“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还黑，延年寿命长。”那时，鹿是喻示长寿的瑞祥之兽。传说中的白鹿至少有五百岁以上，因此被人们称作仙鹿。除了白鹿外，诗中还提到了灵芝。在汉代人的心目中，灵芝就是仙药，吃了以后就能够长生不死。如《汉武帝内传》中就说：灵芝为“太上之药”“得而食之，后天而老”。《神农本草经》也说服灵芝可以“轻身不老，延年神仙”。可以这样说，无论在画像砖还是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鹿与灵芝都被赋予了长寿与升仙的象征意义，不再是单纯的动物与植物了。

“仙人六博”刻画的是两个神仙正在玩一种被称为“六博”戏的场面。画像砖左右上角各有一只灵猴在奔跑嬉戏，四周有灵芝仙草。棋盘置于正中，旁边有一几案。两个仙人赤身露体，跪坐于地。左边那位仙人两臂展开，嘴巴大张，兴高采烈，像是下了一着妙棋。右边的仙人则手里捏一棋子，显得有些举棋不定。看来神仙们似乎也并非完全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也有普通人的兴趣爱好、喜怒哀乐。“六博”是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由两人对局，每人执六棋。棋子为黑白色，多以象牙、玉石、金属制成。这种被称之为“六博”的游戏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存在了，战国时期开始流行于世。《史记·苏秦列传》在描写齐国都城临淄时，就曾提到当地许多人爱好“斗鸡走狗，六博蹴鞠”。汉代时，人们对“六博”的喜爱更甚。据《西京杂记·陆博术》中记载，当时有一个叫许博昌的人，他不仅棋术高超，还著书立说，编写了一篇流传甚广的《六博经》和棋术口诀。一时之间，长安的街头巷尾，常常会听到小孩子们熟练的吟诵声。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因为一次普通的六博游戏，甚至还与一场战争扯上了关系：汉景帝为太子时，有一次与吴王刘濞的儿子刘贤玩六博，游戏中发生了口角，竟然抓起棋盘砸死了刘贤。刘濞怀恨在心，从此称病不朝。公元前154年，汉景帝又欲削去他的会稽和豫章两郡。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刘濞终于联合七国藩王举兵，酿成了历史上有名的“七国之乱”。

汉武帝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追仙族

我国的神仙传说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当时在齐国和燕国一带，出现了一批专门修炼神仙之术和炼制丹药的方士。为了吸引人们，方士们到处宣扬：在渤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神山上不仅有神仙和不死之药，还有金银铸成的宫殿。这三座神山远看像云彩，近看却在水中，遇风则消失，把海市蜃楼的自然现象说得玄之又玄。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由于人们对自然界的认知有限，方士们的说法尽管如此荒诞不经，却给那些渴望永生永世统治万民，享受荣华富贵的统治者们如同注射了一针兴奋剂，方士们为他们描绘了多么美好的一幅图画啊，长生不死的奇迹似乎就要诞生了！

战国时期，就有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等听信了方士们的说法，曾先后派人出海寻找神仙之山，求取长生不老的仙药，但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秦统一中国后，秦始皇也多次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出海寻仙问药。仅公元前219年，一次就派出数千童男童女，由方士徐福率领出海，然而这些人却一去不返，生死未卜。据说后来有人研究考证后认为，这些童男童女在茫茫大海并未找到神仙，却辗转漂流到了日本，从此便在那里留居下来，再也未能回归故土。

汉代时，皇帝们尤其是汉武帝对神仙传说的痴迷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前辈们，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追仙族。公元前113年，一个叫栾大的方士被举荐到了武帝那里。栾大见了武帝后胡编乱扯了一番，说他在海上经常遇见神仙，由于他的地位太卑微了，神仙们没有理睬他。如果有足够高的地位和信印，他就可以与神仙会面。武帝信以为真，立刻便拜栾大为“五利将军”，一个月之内又先后给了他“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的金印，并封乐通侯，赐列侯甲第，户两千，僮千人，乘舆车马、日用器物无数，并将卫长公主下嫁与他。据记载，武帝当时不仅亲临栾家，还时常派人前去问寒问暖。不久，武帝又将“天道将军”玉印授与栾大。授印那天，所谓的“使者”身着羽衣，立于白茅之上。栾大也穿上羽衣，煞有介事地站在白茅上受印。虽然栾大后来因事情败露被杀掉，但他以一个方士的身份，凭借满嘴胡话，弄得汉武帝神魂颠倒，在数月之内连佩六印，封官授爵、嫁女赠物，直上青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奇迹了。

还不仅仅是栾大。据史料记载，汉武帝在位的五十余年里，先后有不少方士受到重用和封赏。汉人司马迁所著《史记·孝武本记》里记述的几乎全是汉武帝迷信神仙，祭拜鬼神的故事。汉武大帝在中国古代史上堪称一代圣君，然而在方士们的面前，却一次又一次地上当受骗，仍然痴心不改，临死才有所悔悟。由此可见，当时人们心目中对神仙传说的迷信到了何等程度。汉武帝是如此，一般黎民百姓也是这样。对于他们来说，此生不能成为长生不死的神仙，那就只好寄托来生了。于是，带着一丝遗憾，把神仙们的形像刻画在砖上，镶嵌在坟墓中，伴随身边，等待来世的羽化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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