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起父亲的点滴

□吴俊凯（成都）

早起，坐于书桌前，忽然念起了父亲。父亲离我远去，已经15年了，其间，虽然常记起他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可是在这个季节里，思念之情尤为浓烈。

从窗外吹进的风，让身子感到有些许的寒。一片叶子，在树上被秋风弄得颤颤抖抖，似乎有些怕冬来的感觉，这与我的心境何其相似。这些年来，父亲再也没有像我儿时一样，在这秋冬时节时叮嘱过我，却让我独自在自秋来冬至的季节更替中，孤零零地飘荡在尘世之中，独自承受着人生过程的冷冷凉凉。

父亲在时，在这样的季节，也不曾特别为我做过太多的甚么，只是多了一些闲言碎语，多了一些唠叨责怪，多了一些苛刻严厉，多了一份担心牵挂。父亲往往点了一支烟烟，站在院坝的枣树下，不苟言笑，望着双溪河，望着河边的竹林，望着林里的薄雾和流岚。烟蒂的火光一直在树下明明灭灭，而我总是坐在石凳上看着父亲，看他站在那里的姿态，看他手里的烟燃燃灭灭，看他那略带些忧郁的表情。我想理解父亲，但一看他满脸的岁月痕迹，就知道那是一道道乡村的沧桑，是农耕季节的风雨阳光，他体验太多，还有时代轰鸣落下的沉渣和微尘，我应该是没法理解父亲的。

父亲身材不高，直直的鼻梁间有两道深凹的肉谷，他不喜欢留胡须，常年用剃须刀刮得净净的。常年右偏式长发，像永恒不变的心志，在头顶俯视着岁月过往。父亲穿着发白的蓝布中山装，似乎也是常年如此。就是这样的父亲，让我永运也不会感到孤独和迷茫，我把目光常常依靠在父亲身上，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就很踏实了。

父亲爱和叔伯们兄长们坐在依壁安放的石桌边，下几盘象棋。小时候看不懂棋道，每个棋子似乎都一样，就只能听听棋子落盘的声响，稍大些，知道了一些下棋的规矩和步骤，偶尔伸出小手替父拈棋落子，这时，父亲两眼发光，厌气陡生，双眼紧锁着我，仿佛在问，你在瞎忙些甚么?大人的事有晚辈掺和的?目光里的那份严厉似乎不容许有什么辩解，强烈地传递着长辈的威严。我怕父亲，忽地跑了，但父亲也随继续布兵，继续拼杀，并且脸上隐约放出在打斗中会有胜算的喜悦，这才不经意地顺我一眼，也算是流露些威严之外的慈爱。

在闲时，或者是雨天，父亲最爱翻他那本竖排版的《三国演义》。我坐在木楼边，远远望见，父亲似乎并未深入地读过这部书，每次翻几页后，便置之桌上，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若无所思，淡然于书开书合，淡然于厮杀豪饮，淡然于东逝之水。虽然父亲的《三国演义》后来成了磨破的残本，但至今仍然被我放在了书架的醒目位置，成了我的镇架之书。虽然我从未跟随父亲的目光，去翻阅竖排的文字，但总会不自觉地去摸一摸看一看那本父亲留下的书。

这样的记忆，由零碎铺成的完整记忆，跟随秋去冬来，伴我走过了很长的路程。每每生活的尴尬让我失意时，我总会念起父亲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当年目光依偎其身影的情形。（作者系四川文学艺术院副院长、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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