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王子巴金

■李 致

成都东城根街小学又名巴金小学。学校一贯重视德育，以巴金的作品教育学生。巴金是文学巨匠，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我们不妨从巴金的理念和行为，来谈家风和家训。

东城根街小学的校训是：“读书的时候用心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这四句话，是巴金1942年回成都，在纪念册上给我题写的，我时年12岁，它影响了我一生。1981年，我写了一篇叫《永远不能忘记的四句话》的散文，先发表在《红领巾》杂志上，后被选入《儿童文学选刋》，香港、台湾和国外华文报刊亦有转载。

1995年我去杭州看望巴老，他又说：“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我把这句话请书法家刘云泉写成横幅，配上镜框，挂在墙壁上。

做什么人？当然是好人。怎么才是好人？巴金说：“人生的意义在于奉献，而不是索取！”在纪念李健吾的文章中，巴老称赞李健吾是“掏一把”出来的人，而不是“捞一把”进去的人。巴老说，我们社会需要的是像李健吾这样“掏一把”出来的人，而不是“捞一把”进去的人。

巴老的思想境界高，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做到像他那样。但共产党员、党的各级领导人，总可以借鉴和参考。如果能这样，亷洁就不会有问题了。

刚才是讲巴金的理念，实际行动呢？

巴金本人，写文章，初期不要稿费，送给别人。后来感到自己要生活，稿费是劳动的报酬，才收稿费，但经常用稿费帮助有困难的人。上世纪30年代，为营救一个读者，巴金带着刚收到的一笔稿费，从上海到杭州，冒充此人的舅舅，弄清情况后，为她付了80元的房租，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从上世纪40年代起，巴金供养我们一家9口，供我上中学住读。

新中国成立以后，巴金是唯一不领工资的作家，靠他的稿费生活，直到他逝世。巴金在国外很有影响，常出席一些国际会议。当年，出国访问，国家要发服装费。我1956年第一次出国，国家就为我做了两套西服和发了100元。巴金出国一般不要服装费，如果领了，用不完的退回。

巴金经常在上海新华书店买书，好书要多买若干本送人。1955年，巴金从印度归国，路过重庆，找到了我。这是我第一次以成人的身份与巴金接触。他多方面地关心我，包括问我的兴趣。我说喜欢读书。他说可以经常寄书给我。几十年来，他送了我许多书，加上自己收藏，我在藏书上先“富”了起来。

1960年，巴老回成都写作，住了近半年。在省委统战部帮助下，巴老去天回镇把他的母亲、父亲、大哥、两个妹妹和侄儿从坟中取出，遗体火化，土地还农民耕种。我那时因病住院，没能同去。

“文革”开始不久，巴老即被打倒，还在上海全市电视会上公开批判。1973年春节后，我冒着一定政治危险，悄悄去上海看望巴老。当时，巴老的存款被冻结，一月取300元，房租150元，赡养岳父50元，100元家用，5口人。我问他有无困难？他说没有，必要时他可以像留学法国一样，只吃面包。

粉碎“四人帮”以后，巴老存款解冻。除送了一些给亲友，1982年捐了15万元给中国现代文学馆作为修建费。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四川出了巴老很多书，巴老一律不要稿费。出版社为他洗照片，我说不收费。他说不行，这是两码事，他一定要付款。不久他寄来41元另1角，注明这是加洗照片的费用。巴老还用别的名称捐款希望小学和救灾。

国内外许多读者来成都，总希望参观巴金故居。可惜故居早没有了，成了一个文工团的宿舍。在张秀熟、任白戈、沙汀、艾荒和马识途等诸老的支持下，四川省作家协会给省委、省府写报告，请求重建巴金故居，省委同意成立筹建小组，马老是召集人，我是成员之一。为什么没有重建？除了当时的经济条件不具备外，更主要的是巴老坚决反对！巴老原准备为此给我写封长信，但举笔困难，后来着重说明，不能浪费国家钱财重建故居。他几次对我说，如果要纪念，在故居原址上钉一个小牌，说明“这里是作家巴金的故居，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就行了。

四川曾打算出版《巴金日记》单行本，我与巴老商议，巴老勉强同意。过了几天，巴老来信，说《全集》收了日记，可供研究他的人参考，反对浪费纸张，出版单行本。还说要把住不做名人这个关。反对设巴金编辑奖，反对设巴金文学奖。

巴老的生话非常简朴。有一次和我谈到他的两个哥哥，李尧枚和李尧林。他说：“我的两个哥哥对我帮助很大，两人都是因为没有钱而死的。我现在有钱，却无法帮助他们。我又不想过什么好生活。”说完放声大哭。

巴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是盗名欺世的骗子。

巴老百岁时，国务院授予巴金“人民作家”的称号。

马老多次说：鲁迅是中国的脊梁，巴金是中国的良心。

巴老曾翻译过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内容大意是，快乐王子的雕像高耸在城市上空，他身上贴满纯金叶子，一双眼睛是蓝宝石做的，剑柄上嵌着一颗大红宝石。他站得很高，看得见小孩生病躺在床上，看得见一个年年轻人饿得头昏眼花，看得见卖火柴的小女孩没有鞋没有袜，正在哭泣……他请求睡在他脚下的小燕子代他去帮助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们。先摘下他的红宝石，再取下他的眼睛，然后拿走他身上的金叶。小燕子本来要去埃及过冬，但他被快乐王子善良的心感动了，他不愿离开快乐王子。最后，他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死在快乐王子脚下。童话里的快乐王子的像被摘下来在炉里熔化，但他“破裂”的铅心却熔化不了。天使把铅心和小燕子带给上帝，上帝把他们看成是这座城市最珍贵的东西！这个童话震撼过我的心，很多年前，我豁然开朗：巴老就是当今的快乐王子。我们的“上帝”——人民，不同样把巴老的心，当成最珍贵的么？

2004年巴老逝世，与遗体告别那天，上海万人空巷。

同年，巴金和夫人萧珊的骨灰撒入黄浦江。

至于家训，说真话，我基本做到。廉洁这一点，也是做到的。我今年搬家，马老送我一副对联：“一世清贫双手洁，平身夸富满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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