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的秘密
·文/常龙云·
多年前，生产队有棵无花果树。树不粗壮，也不高大，繁枝茂叶婆娑，撑一片绿色，洒一地浓荫。
无花果树在大田边，大田在小山丘上，家家户户都望得见，像一树绿云。
那树绿云从春天一直撑到冬天。霜打冻土，雪压秃枝，略显苍黄的老叶，才疲惫地飘落枝头。三月，新叶在春风里勃发，慢慢阔大起来。一枚新叶，就是一张美图。莹白的网状叶脉，每一道都很精细，透着自然的神韵，像是丹青高手，妙笔精心勾画出来的。
无花果无花，不假。初夏，阔叶间忽突突冒出无数青果，数个青果集结一簇，一簇挨着一簇，挂在横伸斜逸的枝桠，缀满全树。一簇无花果就像一个家庭，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数量也有多有少，最多的一簇有二十多个。
那个脑后拖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实在疑惑。老师讲春花秋实，无花果咋不见开花，就结出果来了呢？问爹，爹不知。问妈，妈不晓得。问急了，爹妈就愣愣地甩一句，开花那还叫无花果吗！小女孩想一想，也是，可又觉得不是。大自然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时常伫立门前，望着远处那树绿云愣神。
生产队有很多孩子，无花果树只有一棵，果结得再多，也经不住他们偷摘。等不到无花果成熟，就被偷摘一空，年年如此。偷生产队财物，抓住要受重罚，更严重的后果是，一朝行窃，终身烙上贼印，一人行窃，全家人烙上贼印，从此生活在人们异样的目光里，再也抬不起头来。可是，孩子们滑溜得像泥鳅，而且一般都是结伙行动，很难被抓住。
小女孩没吃过无花果。她很想弄清楚，无花果不开花就结果的秘密，更想知道，无花果的味道。每次经过大田边，她都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仰望树上青果，强咽下漫出来的口水。
小女孩的心思和表现，一切都没逃过母亲的眼光。
母亲是个高傲的女人，爱孩子，也爱面子。她不喜欢埋头走路，也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眼光。
无花果树上青果有减无增，眼看就快没了。有一次，小女孩实在忍不住了，问母亲，无花果好吃么？母亲阴沉着脸回答：闷人，难吃。
小女孩最不喜欢闷人的味道，从此，再见无花果树，心里就不舒服。
多年后，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她从城里回到乡下老家，在熟悉的田野、村庄漫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对，是那棵无花果树。大田边，许许多多小树在生长，却不见无花果树了。她打听才知道，土地下户后，那棵无花果树成了私人财产，主人嫌它遮档了庄稼的阳光，砍了。
她心里某处角落，也像空了似的。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不止一次，她在水果摊上看到无花果，绛紫色，大如儿拳，售价不菲。她记住了，成熟了的无花果，是绛紫色的，那是她喜欢的颜色。但她从没有买过，嫌它味道闷人。作客朋友家，朋友拿无花果招待，她也拒绝，说不喜欢那味道，闷人。
又过多年后，她的儿子也大学毕业，在成都工作了。她移居成都，居住的多层顶跃，有一片屋顶空地。喜欢园林的老公，把那片空地打造成私家花园，遍种花草果蔬，女儿墙的一角，种了一棵无花果树。
无花果树长势很好，仲夏时节，累累果实，有的青，有的深紫，有的绛紫。散发着甜蜜的清香。她知道，绛紫色的果实，才是成熟的。老公摘下一颗绛紫色无花果，有几分炫耀地请她品尝。她想，自家种的，无论如何，味道再闷人，也要亲口尝尝。她剥开薄薄果皮，果肉呈竹白色，莹莹有光。闻一闻，清香爽鼻。咬一口，甘甜如蜜。味道不闷人，一点也不闷人！
她打电话给仍住在那个名叫长盛的乡村的母亲，说，妈，小时候你骗我，无花果一点也不闷人，味道鲜美极了。
电话那头，银发苍苍的老母亲，半晌不语。她握着手机，等候母亲说话。
哪有母亲骗孩子的啊！在老母亲的迟迟无语中，她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年的良苦用心，眼眶一下子就润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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