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无情”

成都日报 2020-12-14 00:55 大字

杨代军(金堂县)

弟弟第一次到省城上学的时候,我从部队刚转业回到这座城市。在父母的眼里,17岁的弟弟只不过是个孩子,而且,又是没出过杨家沟的农村娃儿。母亲便打电话给我说,要不你回来接他吧,实在是不放心,那么大的省城,走丢了怎么办?我想起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从乡村到东北长白山下当兵,再回到家乡省城所走过的艰辛路,很坚决地拒绝了。我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男孩子,连路都不会走,考上中师有什么用?!告诉弟弟“鼻子下有嘴”。

次日午后,母亲带弟弟到公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搭上了一辆直通省城的末班车,弟弟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经过近3小时的旅行,赶到了省城车站。这时,天已黑了,他终于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我听着他以哭诉的语气说起周围有几个老绕着他打转的街娃,劈头说道:车站没有民警吗?这么晚了,明天见吧。弟弟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丢给我一句:用不着见,不求你!我说:好,正好我也有事,那等你上学后见。我举着电话,听见那边嘈杂的声音里,弟弟低声的哭泣,有一刹那的心疼,但想起5年前那个到处碰壁又到处寻路的自己,还是忍住了,轻轻将电话挂掉。

弟弟是个不善言语又略略羞涩的男孩,看一眼,便知是乡村里走出来的娃儿,亦应该像我当初离家时那样,不知道使用敬词,问路都被人烦。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怕丢了唯一的家当,厕所不敢上,水更不敢喝。又是个不舍得花钱的孩子,几小时的车程只吃了母亲给他烙的两个饼。下车后不知道怎么走,被人流裹挟着,竟连出站口都找不到。总算出来后,一路挤公交车,没听到站名,坐过了站,又返回去。等到中师校门口看见我笑脸迎上去,他的泪一下子流出来。看着这个瘦弱的弟弟,头发蓬松,满脸的汗水,额头上不知在哪儿划破的一道小伤痕,我终于放下心来,抬手给他温暖的一掌,说:祝贺你,跳出了“农门”,终于可以一个人闯到省城来。临走的时候,只给他留了3个月的生活费。我看着他站在一大堆衣着光鲜的学生群里,因为朴素而显得那么的落寞和孤单,多么像我刚到东北时那样。我笑笑说,社会是残酷的,也是宽容的,只要你用心且努力,你也会像哥哥一样,自己养活自己。我知道年少的弟弟,对于这句话,不会有太多的理解,他只是难过,小时候那么疼他的哥哥,为什么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刚过3个月,弟弟打电话来,求我给他找份兼职。我说:你的同学也都有哥哥可以找吗?他是个敏感的男儿,没说什么,便啪地挂断了。我所吃过的苦,他也应该能吃,因为我们都是乡村里出来的孩子,如果不自己走出一条路来,贫困只会把所有的希望都熄灭掉。

一个星期后,弟弟在省城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份做校对的兼职。领到工资后,我第一次去赖他饭吃。他仔细地把将要用的钱算好,剩下的,只够我们俩在学校食堂吃“小炒”。我很高兴,不住地夸他,他低头不语,吃了很长时间,才像吐粒沙子似的恨恨吐出一句:同学都可怜我,这么辛苦地自己养活自己,别人都开始上网聊天了,我还得熬夜看稿子,钱又这么少。

打那以后,弟弟很少再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他开始懂得生活了,亦知道他依然在生我的气,无法理解我的无情。不过,我想,嘲弄和讽刺,自信与骄傲,都是要经历的,我愿意让它们一点点地在弟弟面前走过,这样他被贫穷折磨着的心,才会愈加地坚韧且顽强……

3年后,弟弟离校前约我吃饭,在一家有点档次的鱼庄,他很从容地请我“随便点”。我看着面前衣着朴素却自信满满的弟弟,他的嘴角,很持久地上扬着,言语亦是淡定沉稳,眉宇里竟是有了点儿男人的味道。他说,这几年,他做过校对,当过家教,刷过盘子,更重要的是他还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且又拿起了手中的笔,开始记录青春里的欢笑与泪水,并因此换得了更多的报酬和荣光。

面对已比我提前成熟的弟弟,我用一句最纯朴的话诠释了我的心语:做老实人,一步一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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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堂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金堂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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