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月正圆
□ 彭忠富
每年农历八月十五日是我国传统的中秋佳节。因其恰值三秋之半，故得此名；一千多年来，除了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等传说，中秋月圆，亦有团圆之意，故民间有“拜月节”“团圆节”等说法。
中国历来有中秋之夜饮宴赏月的习俗。人们以祭拜和赏月将其美好愿望寄托于上天；中秋节时正当农业丰收的季节，月饼和瓜果既是祭祀媒介，也是人们庆祝丰收美好心情的具体象征。
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将中秋节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自2008年起中秋节被列为国家法定节假日。受中华文化的影响，中秋节也是东亚和东南亚一些国家尤其是当地华人华侨的传统节日。
四川民间有中秋打糍粑的习俗。图为广安2017年碓窝集中打糍粑祈福，迎中秋佳节 （邱海鹰 轩视界）
传统的貂蝉拜月老卡片（资料图片）
四川凉山州会理古城中秋节传统祈福仪式
（李瑜 轩视界）
秋收：稻谷香中听诗声
太阳公公，月亮婆婆，在儿时的童话世界中，太阳和月亮就以这样的角色出现。月亮的清辉洒向人间，妩媚动人。天上星星亮晶晶，在晴好的夜空中，我们甚至可以掰着指头数星星，直到睡意袭来，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轻柔的摇篮曲进入甜蜜的梦香。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这样的摇篮曲当然好听，可是身在川西且识字不多的母亲没办法接触到这些来自东北的民歌。但母亲也会一些关于月亮的儿歌，譬如“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打烧酒。烧酒辣，卖黄蜡；黄蜡苦，卖豆腐……”再如“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打鞋底，婆婆起来舂糯米……”
这些儿歌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让正处于懵懂年纪的我们知晓了生活的艰辛。儿时的月夜是我们的天堂。在秋天清朗的月光下，坐在院子里听大人们天南地北地聊天是一件乐事；跟着伙伴们在房前屋后的竹林盘里捉迷藏是一件乐事；到庄稼地里，捉萤火虫、逮蛐蛐、听蛙鸣也是一件乐事；看着月亮由亏变盈更是一件乐事，你看它像眉毛，像银钩，像镰刀，直到变成一轮皎洁的玉盘。我知道中秋节到了，我们可以吃月饼了。
临近中秋，川西地区正是稻谷收获时节，那可真是一颗汗珠掉在地上摔八瓣的苦日子。三四十年前，收稻谷是完全的体力活，不像现在有收割机这么方便。七八岁时，我就开始下田帮着大人割谷子。我头戴草帽，穿着长袖衬衣，蹲在密不透风的稻田里，左手抓住稻草根部上方，右手用镰刀使劲地割过去，吱唔一声，一把刚刚还端正站立的稻谷草，就被我放在了身后。小孩干活，只能算个添头，帮忙不添乱就行。父亲他们割谷子就厉害多了，“吱唔——吱唔——”声此起彼伏，很快稻田里就倒下了一片稻谷。而我们此时已经忙着捉青蛙、逮蝗虫去了。父亲并不责怪我们，小孩子能够下田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能顶个壮劳力？
割谷子、打谷子、挑谷子、晒谷子，到中秋节前，家里的粮仓已经装满了干稻谷。有了这些收获，我们就不愁吃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了。此外，房前屋后果树上的柚子、气柑、红橘也成熟了。在乡镇集市赶场，还可以买到苹果、石榴、核桃等水果和月饼等时令糖果。
五谷丰登粮满仓，有人说中秋节是农民庆祝丰收的节日。这话我信。不信你到周围邻居家看看去，那些老农民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他们吧嗒着叶子烟，嘴里念叨着，“托老天爷的福，今年风调雨顺，又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忙碌了多半年，地里的活路都做上坎了，是该好好地喝酒吃肉庆祝一番。将家人聚在一起，让大伙儿吃好喝好，就着月光饮三五盏桂花酒，痛痛快快地醉一场，何尝不是迎接丰收的仪式。就这点来说，农民和文人们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矫情地咬文嚼字，说“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只要满足了口腹之欲，老婆孩子热炕头，农民们就很高兴了。
八月中秋月正圆，看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父亲顶多会说一句：“你们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哦！”他绝不可能像眉山老乡苏东坡那样，在中秋节吟咏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样脍炙人口的句子来。不过父亲也有法子，那就是让我们兄弟仨背诗，要求与月亮有关，这几乎成了儿时中秋节的保留节目。不能完整背诵也无所谓，背多少算多少。谁背得多，谁就可以多吃一块月饼。
大哥年长，当然先从他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二哥接着背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记得我第一次参加家庭中秋晒诗会的时候，还没有上小学，我仅仅知道一些关于月亮的儿歌。于是我也装模作样地背道：“月亮光光，芝麻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娘，幺姑娘，不要哭，买个娃娃打鼓鼓。”中秋晒诗会在我家办了几年就夭折了，因为家里买了黑白电视机，大家忙着看电视去了。
民间祭拜：女不祭灶，男不拜月
有时候母亲也会在银色的月光下讲嫦娥奔月的故事：“传说嫦娥本是后羿之妻，后羿射下九个太阳后西王母赐其不老仙药，但后羿舍不得吃，就交嫦娥保管。后羿门徒蓬蒙觊觎仙药，逼迫嫦娥交出仙药，嫦娥无奈情急之下吞下仙药，便向天上飞去。
当天正是八月十五，月亮又大又亮，因不舍后羿，嫦娥就停在了离地球最近的月亮上，从此长居广寒宫。后羿回家后心痛不止，于是每年八月十五便摆下宴席对着月亮与嫦娥团聚。”看来后羿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过问题很快来了，我问母亲：“你不是说月亮是月亮婆婆么，怎么又变成嫦娥姑娘了？”这样的问题母亲是没办法回答的，不过她也算随机应变：“嫦娥一个人住在广寒宫里，她日夜思念后羿又见不着，自然会变老的。你看土地婆婆也是神仙，不也是个老人么？”当然，这样的回答已足以应付一个六七岁孩童的好奇心。
不过稍长识字，我们很快就知道月亮上不仅住着嫦娥姑娘，还有个吴刚在终日伐桂。他受天帝惩罚到月宫砍伐桂树，桂树随砍随合，天帝把这种永无休止的劳动作为对吴刚的惩罚。吴刚伐桂跟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类似，他们的生命都在这样的无效劳动里被慢慢消耗殆尽。至于那只整日不停捣药的玉兔，有人说它其实就是嫦娥的化身，因嫦娥奔月后，触犯玉帝的旨意，于是将嫦娥变成玉兔，每到月圆时，就要在月宫里为天神捣药以示惩罚。后来在《西游记》中，玉兔还下凡成了妖怪。她幻化为天竺国公主的模样迷惑唐僧，要与唐僧成亲。幸亏孙悟空识破她的诡计，在要举棒打死玉兔精的时候，太阴星君及时赶到，把玉兔收走了。
这太阴星君是何许人也？连孙悟空也要给她面子。原来她是道教神话中的月神，俗称太阴娘娘、月亮菩萨。过去，过一个传统的中秋节，人们都要举行祭月仪式，原来祭拜的正主就是太阴星君。传说八月十五为太阴星君诞辰，家家户户在庭院坝子里排设香案点上一对红烛，供上四色鲜果，焚香膜拜，气氛既十分虔诚，又带有几分闲情逸致。一般以月饼、瓜果作为供品，一些地方在祭拜时还要念《太阴经》，以祈祷月神保佑全家兴旺平安。
明代有一首《桂枝儿》云：“闷来时独自在月光下，想我亲亲想我的冤家。月神菩萨，你与我鉴察：我待他的真情，我待他的真情，哥！他待我是假！”这是一个痴情女在向月神控诉负心汉了。
祭月仪式我家也有，通常都在八月十五晚饭后，母亲担任主祭。据说“女不祭灶，男不拜月”，想想这些年来我家还真是这样分工的。母亲在院子里摆上长条凳子做香案，上面摆放着祭品。月饼在中秋，不过只是选项之一，祭月的时候，还需要准备葡萄、西瓜、石榴等瓜果。母亲的祭月仪式是很简单的，就是点燃香烛对着月亮和四方神灵通白一番，不外乎保佑家宅平安之类的话语。母亲在拜月期间，我们是绝对不能在旁边大声喧哗的，更不能用手指月亮。母亲严肃地说：“小娃娃不能指月亮，当心月亮变镰刀来割耳朵。”这自然是无稽之谈，但的确可以唬住儿时的我们。母亲用心良苦，她是为了表达对月神的崇拜，让我们从小心存敬畏之心。
官方祭祀：分胙、饮宴、赏月
母亲是不会念《太阴经》的，再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太阴经》。“广寒至圣，紫光上真。主北极之阴阙，掌人生之魄体……”这样文绉绉的句子，你让文化不高的农民怎么念嘛？估计这是官方祭月仪式上，那些主祭官的语言。
在上古时期，秋分曾是传统的“祭月节”。如古有“春祭日，秋祭月”之说。中秋节就是由传统的“祭月节”而来。由于秋分这天在农历八月里的日子每年不同，不一定都有圆月。而祭月无月则是大煞风景的。所以，后来就将祭月节由秋分调至中秋，固定在八月十五日。
“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一书，而真正形成全国性的节日是在唐代。在中国的夏历里，一年分为四季，每季又分为孟、仲、季三个部分，因而中秋也称仲秋。八月十五的月亮比其它几个月的满月更圆，更明亮，又叫做月夕、秋节、仲秋节、八月节、八月会、追月节、玩月节、拜月节、女儿节或团圆节，是流行于全国众多民族中的传统文化节日。
按照古时官方规定，在中秋月出时开始祭祀，祭后分胙、饮宴、赏月。华夏祭礼讲究“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中秋祭月关键是向月神示敬，天气因素不是关键。中秋无月甚至下雨，都可以祭月。凡是月光能照耀之处，都可以举行，如遇阴天，可以向月亮的方位摆放祭桌。我国各地至今遗存着许多“拜月坛”“拜月亭”“望月楼”的古迹。民间的祭月习俗因地区不同仪式各异。北京的月坛就是明嘉靖年间为皇家祭月修造的。《北京岁华记》记载北京祭月的习俗说：“中秋夜，人家各置月宫符象，符上兔如人立；陈瓜果于庭；饼面绘月宫蟾兔；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
月饼：卜状元与杀鞑子
不过对小孩子来说，祭不祭月都无关紧要，我们主要关心的是那些月饼。儿时的零嘴儿，不外乎一点水果糖或者炒熟的豆子。而香甜的月饼，简直就是梦中的美食了。那时的月饼都很简单，就是现在所说的麻饼，表皮黄酥酥的，一面沾着几十粒芝麻，一面压着一些吉祥如意的图案。掰开月饼来，就可以看到馅心，有玫瑰、火腿、冰糖、腊肉粒或者各种蜜饯，咬一口含在嘴里，让舌头、牙齿与月饼来个亲密接触，让各种滋味在嘴巴里慢慢的生发出来，那可真是一种享受。月饼是古代中秋祭月的供品，直到清代时期，中秋吃月饼才成为一种普遍的风俗，且制作技巧越来越高。
清人袁枚《随园食单》介绍道：“酥皮月饼，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迥异寻常”。遍观全国，月饼已形成京、津、苏、广、潮五种风味系列，且围绕中秋拜月、赏月还产生了许多地方民俗，如江南的“卜状元”：把月饼切成大中小三块，叠在一起，最大的放在下面，为“状元”；中等的放在中间，为“榜眼”；最小的在上面，为“探花”。而后全家人掷骰子，谁的数码最多，即为状元，吃大块；依次为榜眼、探花。
有关中秋的传说故事，除大家耳熟能详的“吴刚伐桂”“嫦娥奔月”外，还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传说：元朝时候，成吉思汗的孙子当了皇帝，规定十户人用一把菜刀，十户人有一个鞑子（蒙古族人）管理。这个鞑子官叫“土地”。那个时候，老百姓苦得很，都想造反，赶走这些又歪又可恶的鞑子！这年八月十五，有人领头发来月饼，一人一个，家家都有。大家拿到月饼掰开一看，里头还夹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三个字：“杀鞑子！”众人晓得有人带头，胆子也大了。拿起棍棍棒棒，把鞑子打死了。大家杀了鞑子，以为天下就太平了。哪晓得突然来了一场瘟疫，地里的庄稼也不长了，婆娘也不生娃娃了。
老百姓以为是杀鞑子引起的。就赶紧修庙子来敬供鞑子。因为这些鞑子的官名叫土地，后来修成的庙子就叫“土地庙”，在屋里杀死的鞑子就叫家神土地，在院子里杀死的就叫护院土地，在路边杀死的叫路边土地，在桥头杀死的叫桥梁土地，在地边杀死的叫当方土地，在田间杀死的叫青苗土地，在山边杀死的叫山神土地，在垭口杀死的叫垭口土地。每年八月十五，先敬了土地再吃月饼。“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传说有几个版本，反映了老百姓的心声，也有几分喜剧色彩。
川西坝子月光会
在中秋前后，过去成都和金堂县各地还会集资演戏酬神，谓之“月光会”。金堂月光会游人甚多，会期十余日。每到农历八月，成都、绵阳、罗江、中江、新都等地商人，便云集金堂，陕西、甘肃、山西等省的商家也赶来采购。会期一到，金堂县城厢镇（今属青白江）便张灯结彩，各地百货帮、皮革帮、金银帮、绸缎帮等纷纷赶来，在城隍庙和福建馆内，摆设摊点，诸如布匹、绸缎、日用百货、金银玉首饰、皮货、瓷器、竹木家具、农具、文化用品以及农民带来的农副产品，应有尽有。各地赶来赴会的商家数以千计，附近各县前来赴会的更是多不可数。市场上你拥我挤，比肩接踵。城厢的店铺、餐饮、客栈，同样生意兴隆。土特产的销售量最大，仅陕西帮订购的纸牌，就达万副以上。会期延至八月底结束。
这样的月光会应该不是金堂独有的，只是金堂的月光会规模最大，名气最大罢了。据记载，德阳当地有的乡镇、寺庙、街道、铺户也会举办月光会，集资演木偶或灯影戏，请人讲圣谕数日，以酬月神。所谓圣喻，就是帝王亲自拟定的教化语言，内容涉及孝敬父母、遵纪守法、讲求诚信、邻里和睦、道德礼仪等各个方面。
关于中秋节的祭月仪式，年复一年，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月饼的包装越来越精美。看来，月饼已经由单纯的供品变成了礼品，甚至有些让人高攀不起了。不过，我们还是喜欢那些价格亲民的散装月饼，这才是属于老百姓的节令食品。我搬到城里后，入境随俗，现在往往省去了祭月这个传统，毕竟妻子也不会拜祭。不过八月十五，月饼还是要吃的，央视的中秋晚会还是要看的。如果月亮正圆，那么室外赏月也算是美事一桩。最浪漫的事，就是陪着爱人在月光下漫步，或者在河堤上，背靠背坐在一起，看满天星斗同月华争奇斗妍，看满河碧波在月华的映照下，变成金灿灿的一条银河。听着那潺潺的流水声，如果诗兴大发，你可以尽情朗诵《诗经》中的句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或者《春江花月夜》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近年来，一些诗人会在中秋节当天举办诗歌朗诵活动，重温经典诗词，向传统文化致敬，吸引不少爱好者参加。一些地方的汉服爱好者，会在中秋夜给大家演示古人祭月仪式，让人颇生感慨。
跟情人节、圣诞节那些洋节相比，中秋节日的氛围不算浓烈，但国人仍把中秋节视为一家团圆的重要节日，他们对家的热爱、对相聚时光的珍惜，从未改变。中秋是妩媚的，中秋的月色是撩人的，中秋的记忆是鲜活的。只是中秋的夜空，因为工业文明的步步紧逼，已经变得不再那么清朗，要想数星星，恐怕得到高山上去，到郊外去。也许，这就是中秋节日渐式微的原因吧！毕竟那天上的一轮明月才是中秋的主角儿。
西昌邛海中秋赏月（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照片）
（冷文浩 轩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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