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方言：我称父亲叫“大保”
□向晓吾
22岁之前，我的称呼里没有“爸爸”和“妈妈”，称父亲叫“大保”，称母亲叫“幺娘”。其后成了家才用“爸爸”“妈妈”这个词语，但那是称呼岳父、岳母的。
为什么这样称呼呢？大约读初二时，我请教过母亲。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难得清闲的母亲刚好打了个盹，平静地告诉我说：儿啊，你命贱，要拜“保保”才能活。你喊我们“大保”“幺娘”，就好比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一样，就好比我们是你的“保保”一样。
哦，原来如此，我似懂非懂，心里冰凉冰凉的。所谓“保保”，通俗地说，就是“干爹”或“干妈”。
我出生在困难年代，听母亲说，当时的住房仅是一个草棚，雨水、雪花不时飘落在床上。大保多病，幺娘苦撑，姐姐刚满10岁。在那样的家境里活下来，的确不易。父母把自己假装成“保保”还不放心，抱着我找八字先生掐指一算，说我五行缺水，于是另给我寻访了2对属水的夫妇当“保保”，应该还举行了特定的拜认仪式。
余保保与张保保是一家，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带水的小名叫“水权”，不但有水，而且似乎还有权管理水，很好的寓意。朱保保与黎保保是一家，他们给我取的小名叫“水祥”，也带水，且吉祥，也是很好的寓意。可惜朱保保去世太早，我没有一点印象，只记得黎保保，一直叫她黎妈。
如此一来，我有了六位保保，父亲当然最重要，可能是叫他“大保”的原因，好比保保中的老大。我的理解，“保”者，大约是保护、保佑之类的意思。
我的老家在四川省荣县观山乡，再说具体一点，我们那个生产队就是几座小山和几条沟壑构成的丘陵，从灯杆山、桌子坪、老王沟（传说沟里原有老虎）、鸭子凼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地名里，已可以想象自然条件之恶劣，土地贫瘠，最怕干旱。出于对生存问题的担忧，像我一样不以“爸爸”、“妈妈”称呼父母，并且拜“保保”的人很多，甚至可能是绝大多数。小伙伴们对父母的称呼还有“大爷”“大大”“幺叔”“幺幺”“大娘”“娘娘”等，有的干脆直接称“保保”。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这是一种俗气，拜“保保”也多少有点迷信的意思，所以羞于向同学同事朋友们提起，直到认识了金堂县、中江县的妻家亲戚，才知道他们对父母的称呼大同小异。后来又知晓广汉市每年正月十六热闹的“保保节”，心里才彻底释然。这哪是俗气呢？分明是一种满含爱意的传统，相较于干爹干妈，“保保”明显多了层保护色。
得益于6位“保保”的保护，尽管日子艰辛，我还是比较顺利地长大，并考上了大学，成为我们生产队第二个大学生，这在当年是一件堪称荣耀的事。大保、幺娘自然乐呵，保保们也真心高兴。寒暑假，我会去拜望“保保”们，带点糖果或者饼干，表示绵薄孝心。
所幸余保保和黎妈都长寿，乐享天年，分别在几年前去世，算是保了我足够长的时间。
三年前，“幺娘”也去世了，她生前亲自选定的墓地就在黎妈墓地旁边，坐东朝西，可以常赏峨眉风光。
如今，我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却经常回想起六位保保。我想，在天堂，他们仍将保我的。因为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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