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古驿道上的奔跑者
洛带八角井
急递铺兵健壮善走,有特殊的装束
驿传人员所用文书
上世纪40年代的龙泉镇龙口井,是背水接力的终点站之一 卡尔·迈当斯/摄
古代驿传人员
明清东大路示意图上标注有飞奔的驿卒
胡开全/文 图片由作者提供
在现代公路出现之前,连接成渝经济圈的是由石板铺就的东大路。东大路全长1080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得老老实实地走上12天。但这并不妨碍东大路成为四川最繁忙的陆上交通,由此催生了急递铺。急递铺是中国古代邮驿组织之一,起于宋代,元代普遍推行,到明代则与水马驿、递运所并称邮驿三大机构,且位居其首,清代后期逐渐消逝。在龙泉山上,曾经活跃着一群与时间、与流水赛跑的人。
急递铺 古代的邮政快递
龙泉驿,顾名思义,最初就是东大路翻越龙泉山路上的一座驿站。从成都东门的锦官驿起,“十里一铺,六十里一驿”,经牛市口(得胜场)、沙河堡、黉门铺、大面铺、界牌铺、龙泉驿、山泉铺、柳沟铺、南山铺、石盘铺、赤水铺、九曲铺、石桥铺至阳安驿(今简阳),全长约120里。东大路就是由一连串驿站、急递铺连接起来的驿道。
明天启年间,冯任修的《成都府志》对驿站配置有详细记载:“龙泉驿,旱夫六十名,该银四百三十二两;号衣三两六钱;厨子六名,该银四十两二钱;马四十五匹,每匹三十两,共银一千三百五十两,供应银二百四十两,每年共二千六十八两八钱。”龙泉驿的规模在成都府22个驿站中仅次于锦官驿,其中旱夫人数次于锦官驿居第二,马匹又少于地处平原地区的新都驿(50匹)、安仁驿(48匹)、广汉驿(47匹)居第五,但无论人数还是马匹都多于地处简州州府的阳安驿。旱夫就是挑夫,挑夫年薪白银7.2两,而养一匹马则需要30两白银,相当于4名以上挑夫的年薪。因此,在驿站下面一级的急递铺,主要以铺兵为主。铺不负责接待,只负责送公文。
明朝沈榜《宛署杂记》云:“古步递曰邮,马递曰驿”,这套古代的“邮政快递”系统具体包括水马驿、递运所、急递铺三大机构,东山上仅涉及驿和铺。东山人对驿路的感受很深,“置邮者,国家之血脉,所以流通贯彻,使无壅阏之患也。凡期会簿书,闾阎疾苦,公使往还,边徼警急,莫不资焉。”(万历《襄阳府志》卷十七)
在古代,普通人出门,一天能走90至100里。龙泉山东侧介于柳沟铺与南山铺之间的茶店镇,距离成都约90里,由此就成了一个著名的歇脚点,有“成都东门第一栈”之称,鼎盛时有十大栈房,能同时接纳400多人住宿。而通过急递铺传递的文件书信,一天行300里,是普通人行走的3倍以上。而军情国事则是用马匹奔跑的600里加紧,平原地区最快可达800里加急。但这个代价非常大,60里的驿站需要两匹马,30里换乘一次。到驿站后再换人换马接力传递,非常消耗财力。所以日常所见的,是驿道上行色匆匆的铺兵,他们或可看作是如今活跃在街头巷尾的“快递小哥”的先驱。
铺兵 与时间赛跑
《大明会典》记载:“凡十里设一铺,每铺设铺长一名,铺兵要路十名,僻路或五名或四名……每铺设十二时日晷一个,以验时刻。铺门首置立牌门一座,并牌额全。长明灯烛一副,簿历二本。”实际情况,每铺铺兵不超过四名,以两名或三名最为多见。铺兵必须是“少壮正身”“健壮善走”,他们还有特殊的装束,“每名各置夹板一副,铃鑻一副,缨枪一把,棍一条,回历一本”。他们腰系皮带,上悬铜铃,手持缨枪,随身携带雨衣和文书袋,夜行时则持火炬。驿道上车马旅人听闻铜铃声、看到火炬,必须立即避开,而下一铺的铺兵听见铃声后即到门口迎候,接到传来的公文即刻再往下一铺传送。
元朝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了驿站和急递铺系统。元代规定铺兵传递速度为一昼夜400里,到明代降为300里。凡到铺文书,不论多少必须立即递送,昼夜不停。万历重修《明会典》规定,凡铺兵递送公文,“不论昼夜晴雨,交接一毕立刻上路,递往下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稽留三刻笞二十,每三刻加一等,罪只笞五十。”“若损公文一角笞四十,每二角加一等,罪止杖八十。”递送方法则是:“递送公文照依古法,一昼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但遇公文到铺,不问角数多少,须要随即递送,无分昼夜,鸣铃走递。前铺闻铃,铺司预先出铺。交收,随即于封皮格眼内填写时刻、该递铺兵姓名。速令铺兵用袱包裹,夹板拴系紧齐,小回历一本急递至前铺,交收于回历上附写到铺时刻,以凭稽考。毋致停滞差迷。如是公文到来不即递送,停积等待,因而误事机者问罪。”
从以上规定可以看出,急递铺的“快递”考核相当严格细琐。铺兵一般从中上赋役人家中抽壮丁,免其徭役。铺司则是选铺兵中忠诚可靠者,专一填写每日交接的公文到铺时刻和递送人员,以凭稽考。铺长则由县衙官员中一人充任,每月检查一次递送簿历,纠核讹误,并不定时下铺督察。铺的管理最高只到府一级。另外,公文不许越铺递送,一般不许中转送到某铺;途经的公文不入总铺;如有出外办事的官员需要投递公文,需交付当地衙门验证,再发至县门铺;如公文迟延,铺兵司长轻则解衙门问罪,重则发边卫充军。
“三刻行一铺”的规定,在实际运作中具有其合理性和科学性。中国传统里制从周代开始,六尺为步,三百步为里。明代一里不到600米,一铺十里不到6000米,铺兵递送一次,限定时限三刻钟,即45分钟内传递6000米,这还包含了交接手续的耗时。以现代体育竞技标准,这相当于每公里耗时7分至7分半之间,属于女子慢跑配速,但当年的路况和鞋袜跟今天不可比拟,而且“不论昼夜晴雨”。东山离成都很近,公文汇集得多,铺兵一天要往返数次,这种慢跑或快步走,不求一时之快,而求长久可行,更需要跑马拉松的耐力。于是在东大路上,与商旅行人、挑夫不同,铺兵像运动员一样,是与时间赛跑的人。
求雨 与水流赛跑
在日本,在新年之际举行的“箱根驿传”已有百年历史,逐渐发展为历史最悠久、全民关注的最重要的长跑接力体育赛事。而在龙泉驿,也有一项类似的长跑接力,充分展现了川西风味的民风民俗。
龙泉驿的东山由于地势较高,比较缺水。宋代灵池县的县官潘洞曾作《圣母山祈雨诗》:“锦里城东邑,高原十六乡。江流分不到,天雨降为常。”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靠天吃饭的人们对水非常企盼,由此演化出种种求雨民俗,一直延续到了清代。
东山求雨具体包括以下诸多形式:一是烧香,如到西河场、龙泉驿的龙王庙、万兴附近的黑峰寺、将军庙、金雀宫、东岳庙,洛带的禹王宫、三清庙、燃灯寺,十陵的凉水井等处焚香祷告。二是唱戏,这在东岳庙有个特殊的称呼——搬东仓;黑峰寺是集资唱戏,洛带主要是在三清庙。川剧折子戏一般要唱一个多月,主要是高腔,当时没有扩音设备,面对数百观众,表演者全凭自己的腰劲(专业唱腔靠腰腹发力)。剧目通常为《刘十四娘》,即《木连救母》。此外还有逮旱魃、耍水龙等。
如果这些斯斯文文的求雨习俗都不奏效,人们就要出狠招,把认为会对上天或龙王不利的事大张旗鼓地干起来,如抽干龙眼。在洛带镇有一八角井,井内有用石头打造的状如铜钱、外圆内方、呈弧线的二十四个古老钱,将其套于井中,水可漫上,桶却难下。每逢大旱,洛带人就淘八角井求雨,一般只需把里面的淤泥淘干净,就下雨了;若还没有下,就打烂一个古老钱。据说至今总共只打烂了一两个,二十四个古老钱大部分都还得以保留。这一求雨习俗在各地类似,在十陵是淘凉水井,在茶店镇是抽干高洞子的水,在万兴乡是抽干狮毛坪水池的水,都是想要龙王也不得安身。
求雨习俗中,从都江堰接力背水最为特别。每年清明节都江堰放水时,东山各乡镇要派本村的青壮年去接古堰放出来的第一股水,然后接力背水,赶在都江堰水流到当地之前,把水倒进当地的水井泉眼中,表示把都江堰的水脉接了过来。
背水接力比铺兵快递更具现代体育运动气息。每年清明节前,东山上各村镇都要组织背水队伍,挑选脚力好、速度快的壮汉,事先要进行训练,尤其是三个竹筒捆扎得力,不能太晃动。然后先去踩点,交代好每个点位交接的人。领头人到宝瓶口附近,占据有利位置,用三个竹筒接都江堰放出的第一股水,然后人停水不停地奔跑回来。这场与流水的比赛长达上百公里距离,背水人必须在天黑之前把水送到本地的泉眼,尤其是要在水流到沙河之前踏上东山,将使水气带上东山,否则就会造成旱灾。每到此时,沿途民众纷纷为这些背水壮汉让路。十陵接到的水倒在凉水井,洛带的倒在八角井,龙泉镇的倒在龙口井,万兴乡的供奉在黑峰寺,茶店镇的倒在高洞子等,不一而足。
根据估算,都江堰的水流流速大约是2米/秒(相当于7.2公里/小时,折合大众慢跑配速为8分半每公里),流到80公里外的沙河需约11个小时,但不排除当年水量大,水势猛,流速加快。而壮汉们接力奔跑到沙河,六七个小时能够到达。上了东山,还有二三十公里,不出意外,是能够完成使命的,当然途中不免有些紧张刺激和挥汗如雨,有点马拉松接力的意味。
随着东风渠及后续工程建成,岷江水流到了东山片区,成了东山上的“生命之渠”。龙泉古驿道上不再为取水而奔跑,而运动的基因延续。如今,紧邻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比赛主场馆新建了东安湖体育公园。这将成为继兴隆湖、锦城湖、青龙湖之后,成都人健身跑的又一热门打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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