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锣鼓 千年激昂
冯家庆根据传统曲牌编剧的《川西锣鼓》节目,深受群众欢迎
有钹加入的尔苏“巴萨舞”,或许是川西锣鼓“击鼓下神”的较早形态之一
川西锣鼓一度风靡川西坝子,逢年过节给村民带来快乐
著名鼓师冯家庆在中和职中锣鼓队传授川西锣鼓知识
川西锣鼓脱胎于川西古老的巫觋音乐,又与佛、道音乐、端公音乐、民间曲艺杂耍等,有着唇齿相依的关系
余茂智 文/图
奋力挥起鼓槌,在直径60厘米的红鼓上重击两槌,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鼓点,随着鼓点由重渐轻,鼓槌的落点也由鼓心渐渐移向左右鼓边。当鼓声渐消隐约无声,冯旭东分开双臂,快速划过一道圆弧由下而上敲击鼓边。鼓槌越过头顶,一瞬的停滞后双槌又快速齐击鼓心,现场“咚”的一声炸响。虽一鼓、一锣、一钹、一马锣,随声齐击,却是锣鼓喧天,气势宏大。
现年51岁的冯旭东,是成都市川剧院的打击乐师。他常在休息日到社区文艺活动室和一帮老哥们打川西锣鼓。所谓川西锣鼓,其实就是我们早已难得一闻的川西花锣鼓。川西花锣鼓,脱胎于古蜀巫傩祭祀礼仪,激昂千年的锣鼓声经过创新演变,不仅是川西坝子文明发源的回响,更是“湖广填四川”以来,重建四川族群意识和文化整合的初乳。
源起 从巫觋到端公
2006年秋,我曾到雅安市石棉县岷山深谷的蟹螺村,参加尔苏人的八月年节——还山鸡节。印象深刻的是,尔苏人的祭司“萨巴”,面涂糯米粉,在鼓钹打击节奏中,带动全村人禹步而行,祭拜山神祖先,一路载歌载舞,相互往脸上涂抹糯米粉并分享祭祀的牺牲。如此场面,或是被时间凝固了的《周易》所言——“鼓之舞之以尽神”的巫傩之仪。
在古人的观念中,鼓是巫觋通神的法器,驱逐疫鬼的重器,所以《世本·作篇》言“巫咸作鼓”。中原地区随着周公旦制礼作乐,鼓亦由巫而礼,而在《山海经》中称为“海内昆仑”的西蜀岷山和川西坝子这里,“击鼓下神”的鼓槌则一直都是信奉原始巫教的部落首领、包括“群巫之首”蜀王的权杖。这或许就是川西锣鼓最初的用意和来历。
巫傩之风盛行的西蜀,原始道教火居道也一直流行。之所以自称“火居”,目的是“同火而居,以驱寒冷,以驱病邪”。火居道士应该是没落巫觋的转身,及至张陵创立道教,妥协并接纳火居道为道教的一个分支,火居道士依然是居家修炼,娶妻生子,子承父业。
我们确实无法追溯尔苏的“萨巴”,是何时开始在祭祀活动中使用钹的,但毫无疑问的是,钹乃“浮屠氏之器”,是魏晋时期随天竺乐因佛教传入中国而来的。而钹的传入,为后来锣、鼓、钹组合的中国锣鼓音乐,奠定了基础。在钹传入中国后的唐末五代,就中国音乐史而言,西蜀青城山还发生了一件大事:由儒入道的杜光庭,在古蜀巫觋音乐和原有道家音乐的基础上,编写出一套新的道教科仪音乐。前蜀皇帝王建赐杜光庭道号“广成先生”,所以这套细腻含蓄的道家音乐,便被称为“广成韵”。当时道教全真派的“十方韵”在北方广泛传播,而不同音乐风格的“广成韵”则成为“南韵”,并演变融合成为火居道士谈唱洞经的民间祭祀音乐形式。
出于中国民间信仰的功利性,火居道士也就逐渐蜕变为不唯宗教信仰,驱鬼超度、画符治病,兼任乡村风水师、乐师的端公。而端公举行法事活动弹奏的端公音乐,为了迎合广大民众的审美,而兼容了巫觋音乐、佛道音乐、儒门洞经、民间曲调等。在民间,“无鼓不成乐”,演奏端公音乐的鼓师,也就是接过巫师鼓槌的川西锣鼓的历代传承者。
西蜀的巫风傩仪,在唐宋之际“灯坛两开”。所谓“灯”,即“傩中有灯,灯中有傩”的花灯戏;所谓“坛”,即端公法事活动之庆坛。无论“灯”“坛”,皆为娱神,且往往都是同一帮乐师。这也是川西锣鼓的岁月烙痕和风土气质。
变迁 “五腔共合”的初乳
川西锣鼓又称川西花锣鼓。随着文明的发育,历史上俗称的川西上坝五县(今温江、郫都、崇州、新都、都江堰)一带,一则乃都江堰首润之地,“田肥美,民殷实”;二则民风深受巫觋文化、道家文化影响,其民间祭祀之乐更为讲究,锣鼓打法也就更加细腻生动,舒疾张弛,曲牌转换之际,敲击手法变化多端,洒脱自如,实在有别他乡锣鼓之风格气度。锣鼓音乐也就逐渐从法事仪轨和灯戏伴奏中单列出来,自成一体而被赞誉为川西花锣鼓。
明末清初,随“湖广填四川”移民浪潮而来的,是深烙于各地移民心身深处的各路声腔。昆、高、胡、弹、灯,生、旦、净、末、丑,“五腔共合”的过程中,基于地域优势和川西锣鼓演奏技法对各路声腔的高容纳度,川西锣鼓为川剧的成形,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初乳般营养。而擅长川西花锣鼓打法的锣鼓师,不少成为川剧锣鼓师的翘楚,名鼓师喻绍武便是其中之一。
喻绍武(1899年—1952年),四川简阳人。12岁时拜名鼓师王瑞臣学艺,司鼓操琴,对川西民间包罗了众多音乐元素的“端公音乐”有很深研究。其时正是川剧成形之际,多才多艺且富有创新精神的喻绍武,基于本土乐器限制了节奏、音色的表现,而在上世纪30年代,尝试将大锣、大钹改为小定音,将盆鼓改用又可敲击边音的堂鼓,再加上川西锣鼓固有的打击手法,使得锣鼓的演奏更加丰富灵活,更具有丰富的艺术表现力。
喻绍武改良后的这套锣鼓打法,不仅对“五腔共合”不久的川剧锣鼓带来广泛的影响,更是风靡了整个川西坝子乃至周边地区龙灯狮舞、曲艺杂耍的闹台锣鼓、伴腔锣鼓。曾几何时,喻氏川西花锣鼓一度以清锣鼓的演奏方式,活跃热闹了广大川西农村的年节。
所以我们今天说的川西锣鼓,其所指就是喻绍武创新川西花锣鼓后的川西锣鼓打法。可以说川西锣鼓对铺底和重建四川的族群意识和文化认同,作出了卓越贡献,也可以说是川剧的“五腔共合”带给了古老川西锣鼓崭新容颜。
传承 最后的鼓师
“来哦,来哦,这打个卷,就打个卷,卷哪个卷,啾…… ”说起川西锣鼓,现年78岁的冯家庆兴奋起来,一边用双手作出击鼓的姿势,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模仿着快速敲打的鼓点声。他说川西锣鼓的打击手法丰富多样,就一个“单牌(单个曲牌)”《亮马锣》,就有5种打法。
冯家庆打小生活的中和场,自古以来是重要的水陆码头,商贾繁荣,行会众多。过去的行会,除了敬神、相互捧场外,就是龙灯狮舞助兴、戏班唱戏、酬神娱人,整个场镇锣鼓之声此起彼伏,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除了行会多,茶铺也多。我上学每天路过的那家茶铺,隔三差五都会打围鼓,我每次都要去围观,久而久之,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竟然自己也会唱上一两段。”冯家庆说。
1949年前,冯家庆家是开纸火铺和染坊的,公私合营后,过去中和场端公班的鼓师张良洪,被安置到冯家庆家的铺面上制秤,做工之余,以教冯家庆司鼓之技和唱戏为乐。因为酷爱戏剧,1959年年满15岁的冯家庆参加了中和文工团。然而因青春期变嗓,唱不了戏,他只得离开文工团,先后做矿工、铁匠、搬运工、泥水匠,又到菜蔬农场务农,直到1962年10月考入当时的郫县川剧团,先做学员,后任鼓师和编剧,直到1982年入职绵阳江油川剧团。
冯家庆在郫县(今郫都区)从艺期间,名鼓师陈敬忠的高徒张吉祥在灌县(今都江堰市)川剧团司鼓。二人相距不远,又皆为鼓师,结为至交。
陈敬忠(1919年—1993年)系喻绍武弟子,曾是成都市川剧院当家鼓师。他鼓艺全面,能唱、能帮腔,还能“包本(为出演角色念戏念腔)”,加之见多识广,眼界开阔,文化素养高,他的司鼓进一步丰富并提升了喻氏川西锣鼓的演奏技法,被业界赞为“四大天派”之一。张吉祥(1925年—1984年)乃陈敬忠之住家学徒,学成后在都江堰就业,正是“广成韵”、西蜀洞经音乐的发轫地,所以张吉祥的锣鼓既承成都市区的“都市味”,也兼有川西坝子上风上水的“山野气”,在温江、郫都、都江堰一带有很大的影响力。
且说张冯二人,就司鼓而言,冯家庆启蒙自土生粗犷的端公锣鼓,张吉祥则得喻绍武以来新川西锣鼓之真传,二人闲暇时候的交流中,张吉祥将陈敬忠所传司鼓技艺,悉数讲习,加之冯家庆的编剧才华,他的司鼓一定程度上兼容了川西花锣鼓本有的粗犷、简约与豪放,使锣鼓的节奏更有声腔节奏叙事的深意。
退居中和后,冯家庆在儿子冯旭东的鼎力相助下,潜心挖掘、整理川西锣鼓资料。他说:“与川剧锣鼓不同的是,川西锣鼓也是一种纯锣鼓。演奏中只有鼓、锣、钹、马锣几种打击乐器,可以四五个人在茶余饭后打起耍,也可以四五十人一起打。”
及至2000年世纪之庆,为更好地传承川西锣鼓,冯家庆便将收集整理的川西花锣鼓传统曲牌,根据地域文化特色,以《川西锣鼓》为题编剧了一套锣鼓经。由于深受群众喜爱,《川西锣鼓》不限于中和地区,已经表演了整整20年。
《川西锣鼓》用鼓最大直径2米,演出阵容可多达四五十人,演出时锣鼓喧天,仪仗威武,蔚为壮观,它不仅让众多隐藏着川西丰富人文密码的古老曲牌活态呈现,也使古老的川西坝子,再度响起了那激昂了千年的锣鼓声。2016年,中和街办成立川西锣鼓队,冯家庆历年受聘为川西锣鼓队的文化艺术顾问。如今,川西锣鼓的非遗项目申报工作也已启动。他虽近八旬高龄,仍为川西锣鼓的保护和传承,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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