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过母亲的河流 读凸凹组诗《沱江踪迹史》
◇刘德元
四川是我国河流较多的省份。我们习惯于把流经我们生活地域的河流称之为母亲河。譬如长江之于祖国,沱江之于内江。
凸凹,诗人、小说家、编剧。1962年出生于都江堰。在水边长大,择水而居,依水而息。岷江山水映照了他的日月星辰,也涵养了他的诗意人生。他对水的踏勘、研究与眷顾,就像李四光之于地质,沈从文之于沅水,用苏轼的话说就是 “夜来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凸凹的《沱江踪迹史(7首)》,是他4000行长诗《水房子》的节选。诗中的源头,“从下趋低的水分娩自高高的山中/正像最远的那脉沱江/来自九顶山断流之地。”沱江发源于川西北九顶山南麓,流经成都市金堂县赵镇,纳毗河、青白江、湔江及石亭江等四条支流后,穿龙泉山金堂峡,经简阳、资阳、资中、内江、富顺等县市至泸州市汇入长江。
千百年来,沱江承载、见证了多少兴亡成败,孕育了多少沱江儿女?哪一桩事件、哪一座山峰、哪一处地名最能代表它?写什么才能不遗珠、不遗漏、不遮蔽沱江的丰富?没想到,一开始,我在“i内江”跟踪拜读和聆听子尘朗读凸凹的《沱江踪迹史》,我就嗅到沱江的泱泱水气。诗分7章,每章起笔即引史书、方志或名人语录为典,钩玄提要,由景入情,由今入昔,既有踏雪寻踪的涓涓细流,又有山势嵯峨的波澜起伏,层次井然又意象万千。分别是:《流在沱江中的九顶山》《水距:从岷水到沱水》《阳平山寻你不遇》《从洛水到洛水》《波动在百度里的绵水》《寻找天彭阙》和《章山之高》。最后,他以“就是不放手紧紧搂在胸口的一堆水土”而止步。整体看,7个诗章相对独立又相互嵌合,浑然一体。全诗穿插着吟咏沱江的意象由山、水、鸟、人物、地名等基本元素构成,展现了沱江沿线自然地理、水文符号、历史文化和民风民俗,水性本质在此真切地呈现,而且很容易勾起我们对电视纪录片《话说长江》的回忆。
凸凹的《沱江踪迹史》“在自家的水镜中望气/能望见东南飞的孔雀//望见三星堆的地下/面具后边的水,和星星梦中的水”凸凹工作在成都,2020年,他写4000行长诗《水房子》向李冰致敬,把目光投向从川西北向东南流向的沱江。凸凹说,之所以写水,是因为,宇宙中所有物源中,最有诗意的物质就是水。水本身就是诗,动也是,静也是。
凸凹的母亲是内江人。他作为沱江女儿的后辈,几十年兜兜转转都脱不开与沱江的关系,并且一次次展开对母亲的记忆与对沱江踪迹历史的探寻。“过了我母亲的老家内江/沱江越发宽广。”经由这样的书写,一条贯通川东南、昼夜不息的沱江,最终也贯通历史与当下。可以说,凸凹的《沱江踪迹史》把这条凝结着千年沧桑变迁,凝结着沱江沿线人民智慧与创造力,也凝结着无数代人情感记忆的沱江,复现到纸上,同时复现的还有诗人对沱江由衷的爱与深切的思考。
这种“复现”成功的秘诀何在?他把沱江踪迹剪辑成一组组镜头,放在一个让沱江最自然地呈现自身的位置,用沱江本身的样态讲述着历史。所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沱江踪迹”步步惊人。如《阳平山寻你不遇》,“后退,只留下一个‘堰字’”。《从洛水到洛水》:“河洛地区的客家人/与龙泉山地区的洛带镇交汇/形成洛水湿地公园。”在《寻找天彭阙》的时候,“被一条河流的中轴线牵出墨斗——”“跟身体里的天彭阙/讨论光阴、鬼神、水利和音乐。”在《章山之高》,“我看见满山的生民/山里山外,都有一双液体的硬手伸出/稳稳扶携,颗粒归仓。”此起彼伏的细节描写如同涌浪,营造出漫天水气,弥散开来,雪山、溪流、古镇、都江堰等几个地理标志,把沱江及其流域的面目自然地呈现出来,“同气息,同胎记。”
蜀中多水,至今日,四川仍被称为千河之省。水可利万物而不争,也可摧万物于无形。进入文字记录的历史时期,四川的历史文化更是绚烂可书。比如说,蜀人曾经参加武王克商行动,“武王伐纣,蜀与焉”(《华阳国志·蜀志》),“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及庸、蜀、羌、鬃、微、卢、彭、濮人”(《尚书·牧誓》)。再比如,在商周时期,四川曾经出现过辉煌灿烂的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宝墩遗址,表明当时四川的文化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
作为“60后”代表作家,凸凹写有多部诗集、小说、剧本和评论文集。在写长诗《水房子》之前,他还写了35万字长篇历史小说《汤汤水命——秦蜀郡守李冰》。可以看出,《水房子》是《汤汤水命》的补充,而《沱江踪迹史》又是《水房子》中的“水源地”之一。但无论是诗集、小说还是随笔系列,凸凹的写作都凸显“河流地理”的印记。这一次《沱江踪迹史》的写作,凸凹把目光由“河”向“母亲”稳稳地抛去,他是在沱江的浪涌里听取“我”的回响,在沱江踪迹史里锤炼“我”的思索,让沱江的故事开阔浩荡,每一粒砂石都会在它的汤汤水流中激起一朵属于自己的浪花。这诗,是他沿着川西北到川东南走出来的,是他从文献资料的岁月之河里打捞出来的,也是他朝着自己精神家园——母亲故乡的深处开垦出来的。
江河行地,万流归宗。岷江在四川宜宾交汇入长江,沱江在四川泸州涌入长江,两江之距不到100公里。“我熟悉这两条河流像熟悉自己的两行热泪。”诗人自觉地与两江保持一种亲密关系,把沱江写得从容、奔放而又静水流深,努力呈现沱江历史的丰赡与沱江这一意象的复杂:“水导引山,导引万物/水的前进教育着山的高傲与峰向/水的弯曲叫沱,它是女性山体最优美的那一部分。”母亲河命运的“弯曲”起伏引人深思,而“水的前进教育着山的高傲与峰向”,“女性山体最优美的那一部分”呼之欲出,让人从浩荡江河中看到引以为傲的母爱文明与锦绣文明。
诗贵真,诗言志。但凡诗人,必然具有洞察贯通的能力和与万物交接的灵性。如果没有这样的特质,我们权且认为那不过是在写分行文字。寻着沱江踪迹,蹚过母亲的河流,诗人显然同时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经纬,人物和事物的维度。诗人随着“沱江踪迹”走得很远,他来到时间的岸上,杂糅成五味,渐次远离的,是家,是城市,是楼台灯火,是烟雨沱江。他一路行来,获取的同时又在失落。无论获取或失落,作为“60后”诗人,一生已经闪过大半,诗人、母亲与河流,已经分不清彼此。
作者简介:
刘德元,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及微信平台。著有散文集《心雨》(1997年四川人民出版社)、言论随笔集《大匠之门》(2019年现代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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