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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公馆的灰塑之美

四川经济日报 2017-08-16 12:39 大字

□ 文\杨庆珍

灰塑,古称灰批,原系岭南传统建筑装饰工艺,其渊源甚早,明清两代最为盛行,后传入四川等地。灰塑材料以石灰为主,作品依附于建筑墙壁上沿、屋脊等处。四川民间的能工巧匠在传统灰塑中,糅合了蜀地特色乃至西洋建筑装饰的艺术元素,融会贯通,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其作品题材广泛、通俗易懂,工艺精细、立体感强,多为人们喜闻乐见的人物、花鸟、虫鱼、瑞兽、山水及书法等。2008年,灰塑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大邑县的安仁古镇完好地保存着总面积超过十万平方米的老公馆群落,其门楼、屋脊、墙顶上千姿百态的吉祥灰塑,历经近百年的风雨依然色彩饱满,形象古朴典雅,栩栩如生。如果说安仁古镇的老公馆群落犹如一片蓊郁的森林,那么这些鲜活的灰塑就正如树上永不凋谢的花朵。作为安仁老建筑装饰的文化符号,它们默默绽放在岁月流年里,与这些老公馆建筑朝夕相处,风雨共存。这为古老的建筑平添了一抹灵动的诗意。

题材:永不凋谢的建筑之花

夏天午后,鸟雀在老公馆庭院里的绿叶间跳跃,啼声清灵婉转;阳光透过繁茂的叶缝洒下点点光斑。有风吹来,地上的树影也摇晃起来,好像在写诗。天井里的紫薇开花了,丛丛簇簇的紫色花朵洋溢着新鲜的生命力,因为扎根生长于老公馆里,显得既热烈又安静,意味深长。

安仁古镇的公馆建筑,绝大部分兴建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这是中国建筑史上所谓“近代建筑活动”(公元1840—1949年)的一个特殊时期,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在短短一二十年间,安仁镇矗立起的公馆群落,体量之大在中国建筑史上也是绝无仅有,值得后代的建筑学家们大书特书。时至今日,那些青砖灰瓦、青石板地的建筑主体和以榫卯穿斗为主的传统木构系统,无一例外地见证和经历了将近百年的风雨沧桑,如今仍然坚固挺拔,稳重典雅,美观大方。

附着在公馆建筑物上的建筑装饰艺术——灰塑,那一个个散发着鲜活生命力的花鸟、蔬菜、瓜果、昆虫、动物图案,它们不离不弃恒久地陪伴着公馆建筑,朝夕相处,风雨同行,患难与共,为古香古色的公馆建筑物增光添彩。也正是因为灰塑,公馆建筑气韵更生动,散发着历久弥新的诗意。

安仁灰塑的图案题材广泛,与岭南一带在祠堂、寺院出现较多的灰塑组图(如“八仙过海”)相比,安仁灰塑以单幅作品为主,它们简洁明快,大致分为动物、植物两大类。植物图案包括白菜、佛手、卷草、石榴、牡丹等,它们承载着几千年来的民间习俗,例如,牡丹寓意富贵,白菜代表发财,石榴暗示着多子多福。透过它们,我们可以触摸到人们的朴素信仰和美好希冀。

初到安仁古镇的游客,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把相机或手机镜头聚焦于公馆里的牡丹灰塑。的确,安仁植物题材的灰塑以牡丹纹图最为普遍,简直无处不在。刘文彩公馆大门、陈月生公馆侧门、刘文昭公馆大门、刘元瑄公馆二门、刘文辉公馆北院墙……一组组牡丹纹图,异彩纷呈,千姿百态,或盛开怒放,或含苞待放,古朴生动,无不精美绝伦。

在刘文彩公馆的正门,青砖门楼上有“受福宜年”四个鎏金大字,字体上方便有一组灰底粉花的灰塑牡丹,花朵硕大,粉色花瓣层层绽放,旁侧有叶片装饰,有庄严热烈而又安静自持的美。此外,在该公馆侧门、后门、小姐楼等处,均有灰塑牡丹的美好姿影,它高贵典雅,带给人发自心底的审美愉悦。紧邻刘文彩公馆的刘文昭公馆,大门仍用灰塑装饰吉祥的牡丹图案,红色打底,浮雕的粉色花瓣的牡丹,旁有绿叶衬托。古镇上最洋气的建筑是位于树人街的陈月生公馆,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格,大门上的牡丹图案西洋味十足,有欧式的华美,分外妖娆。最有趣的灰塑在刘元瑄公馆,门楼为两扇,前一扇较低,顶上雕有一束盛开的牡丹,寓意富贵吉祥;后一扇较高,顶上为西方教堂样式。两扇重叠起来,形成了古代将军的帽子,有“开门见富贵、抬头见将军”的寓思。

公馆里还有大量动物图案的灰塑,以蝙蝠、仙鹤、老虎、鲤鱼等为主。相传,蝙蝠是长寿之物,被认为是吉祥生物,且谐音“福”。在刘文彩公馆小姐楼的二门灰塑,便是蝙蝠与古钱相搭配的纹图,人称“福在眼前”。让人难忘的还有刘文渊公馆的脊饰老虎,形态逼真,恍如百兽之王出山扑食,虎虎生威。紧邻的刘文成公馆大门为牌坊式,大门门额为“横烟绿映”,描绘了公馆大门前的田园风光,大门两侧用灰塑装饰了博古纹和许多动植物吉祥图案,正中央的两条相对而游的鲢鱼,乖巧活泼,是主人对“连年有余”的期许。

在古镇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仰望这些灰塑。行走在公馆内,置身于高墙深院、青砖灰瓦的庄严典雅里,这些极具民俗内涵的灰塑为古老的建筑平添了一抹灵动的诗意。

工艺:复杂精细的“武林秘笈”

安仁公馆堪称民国时期四川灰塑艺术的集大成者。直到今天,安仁古镇还活跃着一批灰塑艺人,他们在安仁公馆的保护和修缮中,使传统灰塑艺术薪火相传,功不可没。今年七十多岁的潘有余就是其中一位。

这个夏天的一个上午,在安仁古镇刘文辉公馆里,潘有余老人按照预约时间应邀到来,他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眼神里有一种难得的清明。1962年,十八岁的潘有余考取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他曾先后参与过承德避暑山庄、都江堰二王庙、上海豫园等古建修缮工作,已从事五十余年的古建修复及灰塑制作工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潘有余曾自费到广东美院学习雕塑艺术,也正是在那一段时间,他对灰塑这一起源于岭南的建筑装饰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在反复实践中完全熟练掌握了灰塑技艺,并且搜集了大量素材,为日后安仁公馆的修缮维护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公馆庭院里的金桂、银桂和柚子树投下浓阴,一杯绿茶在树阴下的小方桌上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淡淡清香,潘有余就这样顺着他的回忆与我聊了起来。

“虽然灰塑工艺在选材和用材方面已经考虑到了潜在的受损问题,但是长期受日晒雨淋,仍然会出现褪色、灰层剥落、爆裂等自然损害的情况,因此需要及时保护和修补。”他说。2006年,安仁古镇树人街、裕民街附近的十五座公馆开始修缮,灰塑的维护由潘有余领衔担任。那段时间,潘有余每天在公馆里转悠,测量、画图……他时而皱着眉头走来走去,时而停下来在本子上“刷刷”地记录着,时而拉着钢卷尺认真测算。接下来就是清洗灰塑、铲除疏松的灰层,补灰,补灰完成后,还要根据各部位的需要添加一层薄薄的色灰,有了这层色灰,最后上色时才能保持色彩鲜亮而不易露底。

老潘对我说:“在灰塑修补过程中,掌握和保持湿度至关重要,因为这将直接影响灰塑质量。”在安仁公馆门楼灰塑的修缮中,他充分考证了原有灰塑的题材、工艺和材料,尽量让自己做出来的灰塑忠实于原作,即使需要创作的部分,他也会充分考虑安仁公馆灰塑的整体风格,使作品在整个公馆群中显得自然而不突兀。位于德仁巷的陈月生公馆花园的灰塑门楼便是潘有余的创作,正中是两个立体的汉隶大字“德仁”,结构厚重宽博、笔画舒展自然,在浓密树阴的掩映下,显得古雅端庄,有静气。“德仁”上方是一组牡丹纹图,花叶茁壮,既有盛世年华的雍容,又有笑语嫣然的清欢。那个灰塑门楼后来成为安仁灰塑的代表性作品,成为很多摄影师拍摄的不二首选,不少媒体在报道安仁公馆群落时,都把这座“德仁”灰塑门楼作为封面照片。

“作为建筑的装饰点缀,灰塑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无论处在显赫豪华公馆还是平凡的墙垣屋角,只要题材恰到好处,它都能不卑不亢地将自身质朴的美奉献给人们,让灰塑艺术得到人们的认可,从而跻身于木雕、石雕、砖雕、彩绘等艺术行列,被统称为中国传统建筑装饰艺术中的‘五朵金花\’ 。”潘有余认为,相比之下,灰塑的制作工艺更为复杂和精细。

首先要备料,第一步是淘灰膏,用清水淘洗石灰,让灰浆在池中沉淀三天后,舀出上面清水,下面就是细腻柔滑、雪白呈粉状的优质灰膏。第二步是制塑灰,麻筋灰、棉花灰等塑灰在川西灰塑中是常用的,以麻筋灰为例,先把麻筋麻皮晾晒干透,弹去尘土、捡净杂质,然后按比例将灰膏与麻筋拌和均匀,用木制剁斧反复斩剁,直至灰中见绒不见筋为止,这样制作出的塑灰可塑性强,很有盘丝。“制好的麻筋灰内还要加入生桐油,防腐防潮。”老潘说,制作精良的灰塑甚至可以百年不坏。第三步是制色灰,将颜料与灰膏调和待用,因石灰含碱性较强,颜料用少了会被石灰碱化,影响灰塑色彩,用多了则可能降低石灰的粘合可塑性,所以比例的掌握非常重要。他说,古有“色不过五”之说,是指颜色的基本色素不超过五种“青黄赤白黑”,在安仁的灰塑用色中,黑、灰、白是地方传统色彩的常用色,“从前,灰塑用颜料都是矿物和植物两类,用量少就在颜料店购买,用量多则购原材料自己加工制作。”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更为复杂精细的灰塑制作流程,堪称“武林秘笈”。先是构思雕塑内容,现场进行测量和设计,勾画出草图;然后,在相应的建筑位置打入钢钉,用铁丝铜丝在固定位置扎制造型骨架;接着,骨架定好后可以用灰膏进行第一次批底。然后,往骨架上包灰,每次不能超过三厘米厚,而且每次包灰要间隔一天。依此类推,层层包裹,直至灰塑的雏形成型;最后才是着色,这是灰塑定型和修型完成后的最后一道工序,旨在呈现色彩丰富和具有强烈立体感的灰塑雕塑。着色要按照由浅到深、逐渐加色的顺序进行。每上好一层色,需要等3―4小时以后才能上第二层色。如果时间间隔不够,则会把下面一层未干的颜色弄浑浊。“需要注意的是, 整套制作工艺完成后,仍然要使灰塑雕塑至少保持两天合适的湿度,以使得颜料被雕塑完全吸收。”

传承:对传统工艺的深情呼唤

“灰塑是一个跨界的行当,它涵盖了建筑、雕塑等多方面的艺术创作手法,好的灰塑作品对建筑来说,不是点缀,而是升华,它应该跟环境、社会文化等方面互相融合、互为衬托。”潘有余常常叮嘱徒弟:“要把手里的工具当成一支笔,大胆利用明暗关系做出立体灰塑。”他认为,灰塑作为传统工艺,既需传承,也要革新和创造。

著名收藏家马未都在安仁镇考察时,对安仁公馆灰塑的保护和修缮赞叹不已。在考察郑子权公馆时,他驻足在三幅原创灰塑作品前,反复玩味,赞赏作者的巧妙构思和艺术造诣。这三幅灰塑作品分别题为“道源鹤鸣”“窗含西岭千秋雪”“高堂神灯”,它们都是潘有余的创作。这些作品色彩淡雅、意蕴生动,具有传统国画的审美趣味。以“窗含西岭千秋雪”为例,其边缘设计成竹节形,内里是疏朗的两株垂柳、数点船帆、一痕雪山,有宁静淡远的水墨意境。“国画具有强烈的古典美,我想在灰塑作品中运用这些元素,这是一种新的尝试。”

在安仁古镇的灰塑老艺人中潘有余是少有的能设计、能写、能画、能操作的大家。他说他有两个愿望:一是整理出版一本川西古建筑艺术方面的书,另一个是将灰塑技艺传授给更多热爱这门艺术的有志青年。“我的想法很简单,怕前人的东西失传,我们应该传承下来。”老人一边说,一边翻开一套由安仁文博旅游发展区管委会主编出版的《安仁文史》一书,其中有由他执笔的《安仁灰塑探源寻踪》,详实记载了安仁灰塑的历史渊源、工序流程、操作要领等,但在老人看来,这些还远远不够,他想整理出一本体量更大、浓缩川西传统民居和公馆建筑的“木作、瓦作、泥作、石作、篾作”等技法的大书,要让后人拿着这本书,就可以照着书做,像教科书一样传承技法。

跟其他传统手艺人一样,潘有余也收徒弟。做潘有余的徒弟,不交学费,还有不低于一般工人的工钱。潘有余说,只有这样,热爱灰塑的年轻人才乐意学、安心学。但即便如此,灰塑的传承仍然遭遇到绝大部分传统手艺都面临的困境:以新材料、新工艺为代表的工业化生产,以其高效率和低成本迅速抢占了传统市场;商品社会的浮躁让年轻人不愿意再爬上脚手架,顶着烈日慢慢积累传统手艺的宝贵经验……一些曾经在潘有余门下学艺的弟子,也因为可以选择更为轻松的工作而最终放弃学习灰塑。

庆幸的是,近年来随着安仁古镇文化旅游的发展,许多以手工维生的传统老行业又在古镇的街头巷尾和老院落重现光彩,比如“青红染”的植物草木染、“盖亚自造”的木作、“花肆”出品的自酿花果酒、“石头坊”的石头手工艺品、“老街往事”的手作木珠手串……似乎在一夜之间,后工业时代的人们重新开始对传统工艺深情呼唤。如今,潘有余最大的心愿,是在积聚了川西灰塑艺术精华的安仁成立一间“安仁灰塑工作室”。

他呷了一口茶,动情地说,安仁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安仁公馆的大环境中研究安仁灰塑,可以带出很多后起之秀。“灰塑凝聚着大量民间匠师的勤劳与智慧,在培养灰塑艺术传人和弘扬灰塑艺术方面,我们应该有责无旁贷的担当。”说到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有热切期待,也有一丝难掩的忧虑,有着一个执着的工匠对一辈子手艺的眷恋。

我起身为老人续上茶水。不知何时,青砖地面上闪烁跳跃的树影不见了,天色阴了下来,起风了,看样子要下雨。这里是刘文辉公馆的第三进院落,这个安静的小天井紧邻一面高墙,墙上的硬山顶有一只灰塑小老虎,神情稚拙,憨态可掬,它的尾巴向上翘起,两只圆溜溜的大眼正在好奇地张望着世界,图案活灵活现,小老虎呼之欲出,仿佛随时都会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一杯绿茶喝得渐渐淡了,老潘也要告辞回家了。我起身送老人出门。回来的时候,我再次走到银杏树下,透过稠密的翠绿枝叶长久地仰望小老虎灰塑,我觉得那只老虎太逼真了,它似乎只是被施了魔法,暂时凝固,似乎随时都会苏醒过来。顺着坡屋脊向两侧延展,是两排一长溜的白菜和卷草灰塑装饰,如众星拱月,烘托着最顶端的老虎灰塑。每一棵白菜都栩栩如生,生机勃勃,好像刚从时间的土壤里连根带泥拔出来,还带着田野气息。就在这时,雨下起来了,细细的雨丝飘洒在灰塑上,那些白菜和卷草图案仿佛活了起来,悠悠地吐露芬芳。这正是安仁的味道,那被时间凝固、被和风细雨唤醒的秘密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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