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千秋雪

□ 杨庆珍

成都天气晴好的时候，人们推窗可见的远山，第一要数西岭雪山。它的主峰大雪塘雪峰矗立天际，皑皑银光，洁白晶莹，秀美壮观，被称为成都第一峰；作为世界自然遗产及大熊猫栖息地，西岭雪山与成都一直相互映衬，相互眷爱。

春夏秋冬，西岭雪山一年四季景不同，让人最难忘怀的还是它的冬季。小雪、大雪过后到了冬至，季节推开了冬天的大门。西岭雪山再次进入成都人的视野。“雪，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绽放……”如此美好。西岭的雪让这个冬天变得温暖了起来。

春日篇：桐花万里路

我去过西岭雪山多次，只要置身于此，在满山蓊郁中呼吸，就像重归大海的鱼一样，顿时返青还魂。而遇见珙桐则是在一个暮春。

4月，盛放的西岭雪山杜鹃花刷爆了朋友圈。在海拔米以上，高山杜鹃树形高大优美，叶片肥厚硕大，有点像枇杷树叶，花朵是十几朵围成一团，相互簇拥着，红似丹霞、粉若桃腮、紫如梦幻，其绮丽鲜妍令人惊艳，分明是花团锦簇的繁华。“真想去看看啊！”我欣赏着照片，自言自语。

机缘凑巧，4月中旬我有机会去游览西岭雪山。本是冲着高山杜鹃去的，没想到兴冲冲抵达山腰的鸳鸯池一带时，山林中的杜鹃花已经香消玉殒，树上挂着一些枯萎的花瓣，像几片残梦。只有映月湖边的报春花，在清风里摇曳着紫色的风情，安慰着寻花人的心。

午餐后，我们乘坐缆车去日月坪。阳光灿烂，山中能见度很高，透过缆车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山谷里有些树，满树绿叶中开满洁白的花朵，花形如鸽子、温柔美丽。朋友惊呼：“快看呀，好多珙桐花！”我内心忽起旖旎，像生命中等待许久的人，突然相见了。

珙桐又称“鸽子花树”，是万年前新生代第三纪留下的孑遗植物，在第四纪冰川时期，大部分地区的珙桐相继灭绝，只有在中国南方的一些地区幸存下来，成为植物界的“活化石”。

我的欣喜伴随珙桐花开放，在阳光下高举着新奇。阴阴树木间，那些洁白的小翅膀仿佛振翅欲飞。我远远地望，心有渴念，缆车啊，请开得慢一点，可知道，一忽儿便擦肩了——擦肩，就是错过啊。一生中的许多年华，曾有过多少鲜姸的错过？“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这深情，我愿意留给鸽子花，留给西岭雪山所有的草木。

这里是草木的乐园。密林掩映中的植物如乔木、灌木、蕨类、菌类、苔藓类等，构成了多层次立体共生的原始森林植物链，充足的水分、肥沃的土壤，使它拥有完好的生态；一个当地人对我说，西岭雪山那些名贵的树木如冷杉、银杏、樟树、楠树、百年银桂、红豆杉等，树龄在一百年以上的不少；活跃在林间山涧的大熊猫、牛羚、金丝猴、小熊猫、猕猴、云豹、金鸡等，虽然一时并没有全部进入我们的视野，它们躲在高山老林里自由自在地过着它们的随性的生活，这是西岭山水蕴藏的另一种魅力。

夏日篇：云深不知处

正是七月流火的炎夏。从城市火炉逃离出来，一踏进西岭雪山，瞬间，就像扑进了一个绿色的梦境，我深深地呼吸着山中凉爽清新的空气，暑热顿消，烦闷烟消云散，一切都是清凉、清爽、清静的。

朋友们在海拔二千多米的映雪湖畔喝茶聊天。我静静地坐着，心中一片安详。抬望眼，天蓝得醉人，朵朵白云悠闲地漂浮着。万山苍翠、层峦叠嶂，一切清晰地映入眼帘。晴空下是宽阔的高山草坪，人们在快乐地滑草嬉戏。

正尽情欣赏山中景致，对面山谷里云雾蒸腾，升腾而上，接着便汇聚成滚滚的浓雾，汹涌而来，淹没了眼前的一切。云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满山花草树木也云深不知处了；渐渐地，浓雾开始流动、飘散，最后终于渐行渐远，一切又清晰可见了；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一切又确乎已经发生，给人留下无尽的感叹。

云雾是西岭雪山的主题。这一次，我们还看到了“阴阳界奇观”，中央电视台探索发现栏目等曾多次报道过。“放眼白沙天不平，阴阳两界自分明。岗南万里晴空色，岗北浓云欲压城。”这首诗描述的就是阴阳界的自然奇观，“白沙”指的是逶迤千米、宽度仅两米的白沙岗，阴阳界是白沙岗上一个大垭口，海拔三千多米。

白沙岗四周云遮雾罩，能见度很低，周围的沟壑、植被都隐没在浓雾里。我们流连一番，正准备折转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仿佛有只手无形地一挥，白沙岗垭口两侧突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北面依然云蒸雾涌，朦朦胧胧，恍若鸿蒙仙界；南面却云开雾散，视野清爽，千嶂叠翠，花草山树历历在目，以垭口为分界线，清清楚楚。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界奇观！

我们目不转睛地驻足观看，只见云雾在逐渐移动、幻化，从北向西，再向南包围环绕过来，形成弯曲的S形。友人轻叹：“太神奇了，好像太极八卦图！”云雾的形状与阴阳鱼的走向完全一致。我若有所思，这世间罕见的奇观似乎是在昭示什么！我参不透其中玄机。云雾越来越浓，比先前更甚，很快地一切又复归于白茫茫的混沌中，无所谓天，也无所谓地。“大戏演完了，幕布又拉拢了！”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秋日篇：今夜月明

那次来正是秋分。

原拟上山来拍摄彩林的。大邑县的一位朋友说，西岭雪山每到深秋，层林尽染，红的红、黄的黄，或红黄相间，浮光耀金，绚丽璀璨。我们来得早了些，树木生机蓊郁，满目苍翠，当然未能见到红叶。同行的小高说，今秋天气暖和，估计还得等半个月。

虽然没看到红叶，呼吸着难得的负氧离子，让人一样的清爽舒服。游人不多，很清净。小高来自成都，对西岭雪山充满感情，闲聊中得知她大学毕业就一直在西岭雪山工作，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舍不得走，回到成都反而不习惯了。一边说着就到了一个叫“冷水溪”的地方，找了一家农家乐，大家卸下行李和长枪短炮。

满满一桌山珍摆上了餐桌，令人垂涎。主菜是土鸡炖白果，香浓扑鼻，舀一碗滚烫的鸡汤，边吹边喝，感觉所有的风景都在一碗汤里。老腊肉金黄油亮，肥而不腻，与鲜嫩的鹿耳韭（鹿耳韭是一种野生韭菜）炒成回锅肉，叫人越吃越爱吃。主人还拿出春天采摘晒干的野蕨、菜苔等，以新鲜猪肉炒之，脆嫩美味，似乎有春天残留的气息。“咱这山里的野菜多得很，能吃的都有一百多种呢！明年春天你们上山来，蒲公英、折耳根、野山蒜遍山都是，随便一挖就是一小篮！”主人家说。

众人酒兴谈兴俱浓，我却悄悄开了小差。我是想看看夜里的西岭雪山。于是独自推门出去，不知何时皓月已经升起，满满的一轮，清清朗朗地悬挂在苍穹，洒下满山银光；山月无声，乍看仿佛刚从溪水里洗濯过的玉盘，清莹澄澈得俨然是滴下的玉液琼浆，让人忍不住想双手捧住啜饮。

我拣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草丛里有唧唧虫鸣，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馨香。山风用手指拂过树林，满山青枝绿叶在低吟浅唱，“沙沙沙簌簌簌”的自然天籁声，阵阵掠过耳畔，不绝如缕。这样的时刻，自己好想跟上树的呼吸，与它们同声共气。人在山中，小小的我已被宽厚仁慈的“山”抱在了怀里，人和山在一起，不就成了“仙”吗？难怪小高舍不得离开这里呢。夜晚的西岭雪山静如处子。一切笼罩在如水的月色中，沉浸在广大无边的静谧里。今夕何夕，偶然的邂逅是旅途中的惊喜，在西岭雪山随时会有这样的惊喜。

冬日篇：与雪相约

长夜漫漫，我闭门烹茶。外面冷雨敲窗，寒意无处不在，泡茶的双手也冻得有些发僵。冬天最浪漫的事莫过于赏雪。忽然起心动念，何不去西岭觅雪，在冰天雪地里与雪交谈。心动不如行动。我立即在微信朋友圈里征集同好，没料到一呼即应。于是一拨爱雪的人到西岭赴一场雪的约会。

冬天到西岭，很多人会选择滑雪。这里的高山滑雪场配有不少运动休闲项目。与北方雪季相比，西岭雪山滑雪场算是一个温暖的冰雪世界。我们来的时候正值冰雪节期间，滑雪场内游人如织。

坐北朝南的雪山后山半坡，积雪厚度在一百厘米以内，不算很深，但对我们来说却比较合适。阳光和煦，雪飘风静，是滑雪的好天气。滑雪场人很多，有人在滑雪，有人在坐雪上飞伞、开雪地越野车等等，更多的人在玩雪，抓起一团团积雪相互追赶、投掷，跳着、笑着、闹着……雪让所有人瞬间回到了童年。

我们租了全套滑雪器械，换上羽绒运动服，脚登滑雪板，手握滑雪杖，戴上滑雪镜和滑雪手套，就到雪道上跃跃欲试。都是第一次学滑雪，一个个都摔了好几跤。不过雪道上积雪厚，摔在雪地上一点不疼，或许是兴奋中顾不了痛。

翌日清晨，舍不得睡懒觉，大伙儿一大早就起来了，乘坐缆车直接上到日月坪赏雪。山上特别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鸟，连风也隐藏起来了，只有雪，白色的无边的深渊。从日月坪到野牛道的栈道，越往山里走，积雪越厚，松树松枝间白雪堆积，像林海雪原。偶尔听见“喀嚓”一声响，是枯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折断，一大片雪抖落下来，腾起一阵轻微的雪雾。

太阳出来后，阳光在林中折射出迷幻的光芒。站在呼应亭极目瞭望，蔚蓝的天空下是如玉的雪，层层叠叠的云海仿佛仙境。如此纯净的天空，如此眩目的蓝色，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未受尘世的任何干扰，亘古以来就在那里微笑。有老男孩童心大发，跑到雪地里打滚，张开双臂拥抱这雪中的天地。桃子妹妹索性脱掉羽绒服和雪地靴，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单腿直立，练起了瑜伽。她低眉凝神，专注地呼吸吐纳，神情柔和安详，似乎找到了打开沟通天地自然的钥匙。

走在雪地上的我，心念的是若能在此雪地设下茶席，煮雪烹茶，该是何等风雅与诗意！茶汤该是怎样醇厚芬芳！留待下次吧，下次来西岭雪山，一定要在雪地里布一次茶席，一解茶愁。“雪，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绽放……”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不知是谁在引吭高歌，我听得热泪盈眶。与雪的约会，让这个冬天如此温暖，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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