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蜀中之蜀,文采风流写不尽
提要
靠着文学之光的引领,打工多年的杨虎成了一名优秀的作家,他在天府文化园地里精耕细作,做出了不俗的成绩,充分体现了“传习天府文化、与城市共成长”实践中创新创造的魅力。
嘉宾
杨虎,1971年生于成都崇州。当过油漆工、机修工、翻砂工。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巴金文学院、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刊发并被转载于《中国作家》《名作欣赏》《散文选刊》《读者》等刊物,多次入选花城、漓江、长江文艺等出版社年度小说、散文选本,多篇作品被采用为重庆、河南等省市语文高考模拟试卷试题。出版有散文集《庄稼跟我回家》、中短篇小说集《晚唱》、长篇小说《生路》等多部,文史新作《西蜀秘史》旨在梳理天府文化。长篇小说《生路》获成都市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
对话
文学之光,让我从田野里飞起来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的生活与写作是合二为一的。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发表作品的呢?
杨虎(以下简称杨):辍学一年后我回到学校,继续读书。我油印过一册诗集《悼梵高》,收录了20首诗, 没想到1998年的《蜀风》杂志选发了其中一首,算是我求学阶段的一个小结。高中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冲压厂工作,经常看到操作女工手指被切掉……我很苦闷,感到毫无出路,觉得文学无法改变命运,直到1994年,我见到了第一缕曙光。
记:指的是什么?
杨:我大量投稿,都泥牛入海。1994年第3期《青年作家》刊用了我的一首诗,叫《伤心的卡夫卡》,4月25日,我收到了30元稿费,当时我正在做农活,这让我从田野里飞起来了!父亲很高兴。我静下心来细想,又觉得走文学之路充满危机,可还得硬着头皮挺下去,因为我能够感受到的光芒,就是文学!1994年底《蜀州报》创刊,我陆续在上面发表了几十篇作品。
记:情况有了转机?
杨:2000年,我所在的企业破产,领到3000元遣散费和一个“自谋职业证”,我再次徘徊在十字街头。当时孩子刚出生,生存需求超过了一切,我去家具厂当油漆工,去荷花池批发商品到场镇上逢场摆摊,又在一家商贸公司做销售代表,这期间我遭遇车祸,锁骨折断,被迫在家养伤几个月。我开始读书,读天府的历史文化,让自己慢了下来。回顾这些坎坷的经历,它总会给我启示,觉得还是应该加强人文修养,深度书写我对天府文化、对西蜀大地的文学体认。从那时开始,我购买了上万册旧书。
记:作家阿来也是在大病一场之后,开始着手《尘埃落定》的思考、写作。命运残酷,你很努力,一直没有放弃。
杨:在电脑大量普及的时代,我还在用手写作,后来才借了1000元钱,买了一台二手电脑。2005年开始,我的作品大量发表。2007年参加《百花园》杂志举办的全国小小说大赛,在一千多人的PK制里,闯过了6关,我得了第二名,由此打开了眼界。
考察西蜀,书写林盘故事
记:你对成都平原的乡村怀有很深的情感,用很多作品书写林盘、风俗、历史……尤其是用散文的笔触呈现天府历史,花了很多功夫。
杨:对一个地区的历史、风物,历史文字记载是不完全准确的,也不可能回到现场。我用文学的方式去梳理、呈现天府文化,必须强调在场的意义。我首先梳理了崇州的历史地理,挖掘历史背后的人事,陆游的《入蜀记》、常璩的《华阳国志》、唐求的诗歌等,我渴望用一种“历史与现实对位”的方式去看待它们。
2007年7月我决心考察文井江,从发源地鸡冠山开始,一直走到了新津县的濛渡,60多公里的流程,宛如历史的经线,民俗、方言、人物、建筑、商业等交织其中,我收集到了很多史料。考察西蜀,也是在找回自己。
记:你还研究过崇州名人杨遇春。
杨:就是在这次考察里,我特别注意到清代名将、陕甘总督、一等昭勇侯杨遇春的墓地。1926年编撰的《崇庆县志》,不惟史家风骨,且文采斐然,关于杨遇春墓葬,地点却不尽准确,仅寥寥两笔:“娘娘岗崇林茂发。县人杨忠武祖墓及忠武冢均在焉。”实际上,杨遇春是葬在道明镇娘娘岗旁边的龙华山腰,处于无根山丘陵区与坝区交接地带。农民说,这里地形像巨大的虎头,以前有墓道、牌坊、石人、石马,占据了3座山。杨遇春的墓地刚好位于右虎爪之上。也就是说,从1837年起,身经百战的一代名将就静静憩息于此,直到1967年。当地村民告诉我:“人们把杨侯爷从棺材里拖出来时,侯爷还穿着朝服,脖子上还挂了一串朝珠……”
记:你在非虚构散文《远去的侯爷》里,提到了两句与杨遇春相关的偈语:“将军百战归虎山,观音临水拈弦月”……
杨:观音临水,指的是深藏于成都名刹文殊院中的“发绣《水月观音》像”,一件堪称国宝级别的文物,高1.44米,宽41.2厘米,以纯丝素缎为底,人发当线精心绣成,它与现珍藏于伦敦博物馆,由南宋高宗赵构的安妃手绣的《东方朔像》,和藏于日本正仓院,由明代韩希孟绣制的《弥勒佛像》一起,并称世界三大发绣精品。而发绣《水月观音》像的作者,即是杨遇春的长女,据说此女自小虔奉佛教。嘉庆二年,杨遇春奉命平定白莲教,因担忧父亲杀戮太重,她于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之日,各抽拔自己的头发三根,用金刀将每根发丝一分二,二分为四,直至剖成肉眼难察的细丝,再精心刺绣,历时13年,费头发共计936根,终于绣成这幅精美的发绣《水月观音》像。
光严禅院 国宝传奇
记:在你即将出版的《西蜀秘史》里,收录了13篇挖掘蜀地历史、彰显天府正脉的力作,其中涉及《洪武南藏》一篇意义重大。
杨:《洪武南藏》又称《初刻南藏》,该藏流传至今者仅有一部。关于此藏的发现,李富华、何梅所著的《汉文佛教大藏经研究》一书称:“民国二十三年(1934),在四川成都市附近的崇庆县街子乡(今崇州市街子镇)凤栖山上古寺,保存着一部完整的明刻本大藏经的消息流传开来。” 那部经书藏在光严禅院深处已500多年,当时并不知道这部大藏是哪个版本。1945年,66岁的于右任来到此寺,给该寺的藏经处题了“藏经楼”3个大字。
58年后,有个名叫灯宽的老和尚谈起了于右任,言语间,仿佛他刚刚跨出门去:“先生是在青城山里,听佛门中人偶然提起《洪武南藏》孤本的下落,就兴致勃勃地赶到古寺(注:分上、下古寺)。他美髯齐胸,二目不怒而威,真是大儒风范。他上藏经楼读了几天经,几乎足不出户。临走前,他应前任住持之邀,龙飞凤舞,一挥而就,写下‘藏经楼\’3个草字,口称‘难得!难得!’。”
记:自北宋初年《开宝藏》问世以来,历代官、私所修各种版本的汉文《大藏经》有二十一种。有明一代,276年间官方也只刻印了三种(次),第一种即《洪武南藏》。1372年春,朱元璋下令召集江南名僧至南京蒋山寺(后名灵谷寺),组织力量点校、开刻,约在1398年完工。因耗费浩大,当时仅印两部,皆归藏于大内。
杨:二十多年漫长的刻印期内,这部以南宋理宗宝庆年间(1225—1227)所刻《碛砂藏》为底本的大明第一经藏曾几经增补,收入大量禅教诸宗的语录著述。刻印完毕,只一部便重逾3吨以上,共计684函,分1600部,达7000余卷。
记:这样一部“国家重器”,如何来到成都?
杨:1416年秋,锦官城内桂子飘香时节,蜀王朱椿忽然接到了来自南京的一封密函。纸上除“一瓢诗人”唐求的一首诗外,再无只言片语。初冬,永乐帝突然降下口谕:敕赐常乐寺名号为“光严禅院”,并赐半副銮驾、两口皇锅,以及龙凤旗、琉璃瓦、《初刻南藏》(即《洪武南藏》)佛经一部和印度梵文贝叶经《华严经》一部。世间唯一的这部《洪武南藏》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辗转来到了山岚缈缈白云悠悠的西蜀光严禅院。
明末张献忠入川,蜀王自杀的消息传来,名为海牛法师的住持立刻率领寺内众僧肩挑背扛,将《洪武南藏》搬到了偏僻的雅安天全县善居寺……
记:四川省图书馆新馆落成后,镇馆之宝《洪武南藏》公开展示过……
杨:1951年,正在北京忙于“中国佛教协会”筹建工作的学者吕徴,一直念想着远在成都的《洪武南藏》。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改变了珍贵佛教典籍千百年来皆由寺院保存的做法。他听说新成立的扬州图书馆已将一部完整的《永乐南藏》请进了设备良好的古籍珍本室,心里隐隐有了兴奋的预感——渡尽劫波之后,《洪武南藏》终将功德圆满。
1951年6月的一天,四川省崇庆县首任县长姚体信根据县志记载,亲临光严禅院,直奔藏经楼,在楼中认真翻阅、察看了《洪武南藏》后,表示寺中已无人力财力保存如此卷帙浩繁的国宝,当即命令封闭藏经楼,经书装箱,随之派人请省里的文物专家进行鉴定。随后,县里征召了上百名挑夫,把重达3吨的佛典一路担到了成都,放入四川省图书馆永久存放。现在看来,这是一种保护文物的长远眼光。
光大“蜀中之蜀”的魅力
记:写完《西蜀秘史》后,还有何打算?
杨:和今天一样,明朝时在四川以外说西蜀,泛指成都、眉山、绵阳一带。身在成都说西蜀,则指的是成都以西、沿岷江两岸次第铺开的青城、崇庆、温江等数州(县)。因着都江堰的滋养,此区域水旱从人,历来为成都周围的膏腴之地,文采风流数不尽。这也是我眷恋这片土地的原因。接下来,我会继续深挖西蜀的人文历史以及人物命运,光大“蜀中之蜀”的魅力;第二,我尤其关注当下的乡村生活,关注当下城市化进程里我的家乡黑石河一线的变化,我希望表现村民的内心世界,书写他们的哀伤和眼泪,他们的快乐与幸福。
手记
2018年7月5日 成都
第一次见到杨虎是在2005年初夏,我参加崇州市作家协会成立大会,一望即知这是一个有经历的人,虽正值壮年,表情里却有容易察觉的沧桑。他话很少,只说自己读高中时就读过我的诗作,很受激励。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写作,在不少文学期刊上不断能见到他的作品。后来,他以不俗的实力,连续三届获得崇州市文学艺术奖一等奖。
7月5日下午,暴雨初停,我和杨虎在成都一家茶坊的露台上坐定,听他慢慢讲述往事,讲述崇州,讲述街子古镇,讲述文井江,讲述崇州上古寺里那位来自天竺的国王……他渐渐摆脱了拘谨,表情活泼,让我想起了味江里的漾漾柔波。
杨虎出生在川西林盘密布的蜀州安乐乡,那里古称黑石铺,为出入崇庆县的一个驿站。黑石河为金马河外江的支流,沿着遍布黑色鹅卵石的河道,最后汇入文井江。杨虎兄弟二人,作为兄长,他十一二岁就开始下地做农活,插秧、割麦、挑粪、砍柴、种树、喂牲口……“川西坝子所有的农活,我全部做过!”一个70后出生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显示了一种底气。父母希望他念点书就可以了,成不了大才,至少可以成为一个好劳力。但杨虎偏偏喜欢读书,在乡村找一切有字有画的东西,一读再读。他怀揣5角钱去县城的租书摊,一直看到关门为止,然后步行20里回家……后来他渐渐萌发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成为作家。
有一桩他至今感念不已的小事:小学三年级时,借了同学的好几本连环画回家,看到天黑,父亲一怒,几把扯烂。怎么办?班主任杨清知道后,请父亲来学校,委婉劝解一番,说“娃儿爱看书总是好事啊!”然后掏出几元钱,叫杨虎去赔偿同学。望着老师骑车而去的清瘦背影,杨虎承认:“老师给了我一种光。我感到他的背影笼罩在一团暖光里。三十年没有杨老师的消息,我至今很怀念他。”
16岁进入元通镇职业高中读书,杨虎进入了“文学发烧”的高热期。他一方面与同学切磋诗歌、散文,一方面创办文学社。因为严重偏科,他辍学了,准备到社会上闯荡。第一次来成都,跟随一个建筑队进驻汪家拐街的建筑工地,当油漆工。砂平墙壁、刷涂料、漆门窗……中午在街边吃盒饭,几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高中生路过,有人说:“看,穿‘雪花呢子\’的!”杨虎明白自己一身上下沾满涂料,“雪花呢子”的形容很准确。他感到苦闷、无出路。
在很多人眼里,一个人首先要解决温饱,喜欢文学毕竟是风雅的事情。但在有些人心中,文学从来就是一盏灯,而且是支撑自己、照亮自己唯一的灯。那么,往灯盏里注入的就不仅仅是大师的学识与经典名著的给养,而是不让自己倒下、熄灭的血气。杨虎相信作家彭程的一句话:“很多时候,坚韧比才华更重要。”
很幸运,他挺过来了。文学在生存磨砺出的坎坷道路上,渐渐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花香。
本报记者 蒋蓝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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