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蛇共“处”
王威插画蛇有“资格”做我们街的居民。正如小鸟、青蛙、老鼠、蜥蜴、蝴蝶和蜂也是我们街的居民一样。
在我的印象中,毒蛇是胆小的,狡猾的,总是不露声色地隐藏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露真相。而无毒的蛇则是肆无忌惮地四处游走,抛头露面,行动招摇。我不知道它们的居所和出行的路径。仿佛不经意间,一条或两条蛇倏忽游过街面,或者在路旁的草丛中和我伴随而行。我一见到它,头皮发麻,好像蛇的湿冷滑腻的鳞片缠绕到身上,阴险怪异的眼睛和矛头似的嘴吻正对着我,我会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或倒退三步,让蛇先走。
街坊们经常说一些蛇的故事。仿佛远古的祖先们见了面会问:“有它乎”?“有它”。“奈何”?“无奈”。这里的“它”,在古文里通“蛇”。比如街北面姓林的一户人家,住一间矮矮的瓦房,西门江岸边种着两棵大竹,有几根竹枝叶疏朗斜斜的伸到他家的房顶上,夜里有时听到有东西掉到屋瓦,早上开门时,竟然有一条蛇在房檐上耽下头来。有一次蛇还爬进屋里,爬到厨房,躲在柴火堆里。他早上做早饭拿柴烧火时摸到蛇,慌得手一抖连柴带蛇扔出厨房。一家人晚上睡觉前要拿灯火里里外外照一遍,把蚊帐掖好,生怕蛇爬上床和人共眠。因为怕蛇,后来老林一家人搬到城里住了。
隔着西门江离上新桥头不远有一户开杂货铺的,一天有人来打酒,老板娘揭开酒瓮的瞬间,发现在酒瓮和墙角之间,有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拿电筒来照,是蛇!她叫人找一把火钳把蛇夹出示众,蛇还伸头卷尾张牙舞爪的,是一条剧毒的银环蛇!老板娘对街坊说起这事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拍着胸脯说,好可怕哦,那蛇如果伸出头咬我一口就不得了啦!
我家屋前屋后都有蛇,白天黑夜神出鬼没。曾有一条毒蛇潜伏在我家门前。原来我母亲为砌猪栏养猪,去“城楼上”也就是城基路挑了好些旧城砖回来,顺带着挑回几块石头,铺在门前阶下当垫脚石。天长日久,有一天我站在一块石头上,不曾想把石头踩翻了,石头下面竟然蜷缩着一条蛇头三角形的灰色腹蛇,这蛇受到惊动,伸出头来狠狠地盯着我,吐出毒信子,两眼贼亮,吓得我一动不敢动,眼巴巴看着它不慌不忙地扭动身子溜走。
我曾在我家前面的西门江里被水蛇咬过。那是一个阴天,下过一阵小雨,雨刚停不久,我便下水洗衣服,走到膝盖深的地方,也不见有蛇游出水面,右脚跟就被什么东西猛咬了一口,我慌得跳上岸去,发现脚跟上有几个牙痕,还流出血来。有个邻居过来看了看说是被水蛇咬了,水蛇是没有毒的,让我放心。我站了一会,果然觉得没有什么事。水蛇长相不出众,江岸、田埂、水渠边经常能见到。它们吃青蛙,可能还会吃鱼。
我在我家屋后见过两种漂亮的蛇,也许是大家说的美女蛇。我家屋后种着一棵番石榴和两丛青竹,有一片空地,地上经常有蛇游走。在这里我见过赤链蛇,身体较长,浑身红色,那种红介于艳红和暗红之间,在地上游走活像一个女妖精,充满狐魅。我还见过瓜蛇,颜色明黄带青,长得秀里秀气,像个温柔可爱的少女。它小心翼翼,羞涩胆怯的爬到我家后墙一块石头上,一转眼发现了我,吐出蛇信子,像小姑娘调皮的吐了吐小舌头,然后悠然游走了。
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一伙人对江岸上一棵酸枣树垂下的枝条指指点点,粗看看不清,仔细看才看到一条青竹蛇缠在枝头上,正要伏击一只小鸟。青竹蛇我们又叫青竹标,浑身青色,个头小巧,是一种毒蛇。我不禁想起我母亲到廉州东边的青山头打柴,有一天挑着柴草回到家就对我说今天差点回不来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拿刀砍芒箕,砍着砍着,芒箕上滑出一条青竹标,她吓得浑身发软,等蛇走远了,才急急忙忙收拾担子赶回家。她说万一被咬一口,不是回不来了?
我家黑猫是不怕蛇的。一天中午,我和它蹲在后门口,一条灰色白点的草花蛇不知好歹跑出来,黑猫警觉地伏下身子,嘴里呼噜两声,一个箭头扑了过去。蛇倏地竖起身子,吐出蛇信子。黑猫扇了一个巴掌,蛇向后躲过,然后张嘴反击。猫弓着身子跳起来,然后又是一个巴掌,没到两回合,草花蛇就被击中。想想猫爪子是多么锋利,连刺带拉,蛇挨上后一定痛彻心扉。它扭动身子要跑,黑猫不让它跑,嘴巴上去拖了一下蛇尾,蛇被迫转身和黑猫搏斗。黑猫一会用爪子拍两下,一会用嘴咬两下,草花蛇严重受伤,寸步难行。黑猫好像把它当成一个练拳的玩具,扬起爪子拍两下又闪开,用嘴叼一下蛇尾咬一下蛇头,蛇已经气息奄奄,黑猫还满当它一回事地跳来咬去。直到蛇僵硬不动了,黑猫才悻悻然离去。
我们街有个人叫阿哥伯,他有四十多岁了,锯木劈柴为生,整天扛着一把大斧行色匆匆。有一天早上,他发现家门前的柴草堆里藏着一条眼镜蛇。眼镜蛇见到人气焰嚣张地竖起蛇身,颈部膨大,呼呼地吐出蛇信子。人们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他想了一下,回家拿了一张抛网朝蛇抛去,把蛇网住了,蛇左冲右突无法挣脱。他拿一把火钳钳住蛇头,伸手在网里慢慢捏住蛇颈,把它装进布袋。他提起布袋走到江边杀蛇。一群孩子跟着他。他把一根木棍插在泥土里,然后提起布袋朝一块石头猛甩了几下,摸摸布袋里蛇不动了,他抬脚拿鞋子踩着布袋,解开系布袋口的绳子,拿火钳夹住蛇。他把蛇钳出来放在地上不松手,拿起一块砖头压住蛇头用鞋踩住,然后用绳子套住眼镜蛇的蛇颈一拉,锁得紧紧的,把蛇绑在木棍的顶端,他拿尖刀割断了蛇尾,蹲下用嘴去吸蛇的血,吸得满嘴猩红,孩子们张大眼睛,退得远远的。他吸了蛇的血,接着剥了蛇皮,开了蛇肚,拿出蛇胆,仰起头,张开嘴巴吞了下去。他把蛇肉拿回家炖了吃,然后逢人便说,眼镜蛇真好吃。
我们街上有几处江岸上长着簕竹,簕竹长不大,顶多两丈高,长成一团团的,本地人都叫它“簕筋笼”,农村专门种来围住房子的,叫“簕筋围”。我们街上的簕竹上经常爬出蛇来。其中有一种蛇我们叫“丈蛇”,蛇如其名,比较长。学名应该叫广蛇,或索蛇,这种蛇是无毒蛇,蛇中美味。我的邻居孙家的七哥、九哥最喜欢抓这种蛇了,只要丈蛇一露头,两兄弟肯定会跑去抓。有一次,一条丈蛇跑出来被人发现追赶,它又爬回簕竹,孙七拿一根竹竿去捅它,它却越爬越高,竟然爬到一根伸向江面的竹枝,然后跳进江水,急急忙忙扭动身子向对岸游走了。
有些孩子天生不怕蛇,他们还会打蛇。西门江岸边一字排开长着六棵尤加利树。尤加利是桉树的一种,叶大皮粗,长得很高大。那六棵树是男孩子的乐园,爬树啦,打鸟啦,隔着树两头扔石子啦。有一天,我也参加他们的游戏。玩了一阵。有一个孩子发现江坎上有两条蛇绞在一起。那孩子跑过来告诉我们,大家走过去,果然看见两条蛇将身子互相缠着绞在一起,两条蛇尾支撑在地,它们缠成一棵小树,还摇晃不停。这可是谁也没有见过的新鲜事。有人说,蛇在交配。有人说,蛇要生蛋了。有人说,可不能让它们在这里干这种事。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就捡起石头扔它们,一阵乱石扔过去,两条沉浸在爱情欢乐里的蛇竟然没有逃跑,最后皮开肉绽死掉了。
我见过一次最为壮观的蛇阵是在离我家不远的街路上,那时我们街的街路还没有铺沥青,实际是一条七八米宽的土路,路旁有树木花草,路上也有一些杂草。那天中午,先是有一个小孩发现了一条草花蛇从路上游走,他喊了起来,有几家孩子走出家门,我也走出来。见到几个孩子拿着竹竿追着蛇打,打着打着,蛇被打死了。不久,又有一条草花蛇蹿了出来,大家又把它打死了。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又有几条蛇蹿出来,摇头摆尾,不管不顾,孩子们又把它们打死了。这一下子不得了了,有一群蛇,大约有几十条,大多是草花蛇,还有些不认识的蛇,从树木花草下,从四面八方游过来。一个人说,还真是的,听大人说,中午打蛇会越打越多,你们看是不是?我停下手来,看看天上的太阳,再看路上浩浩荡荡、悉悉索索的蛇阵。它们不知听从谁的号令,慷慨赴死,悲壮如归,尖着蛇头如中了邪一般闯了过来。就好像敢死队发起最后的冲锋。孩子们心中害怕,好像惹了大祸,先是停下手来,接着走到一旁,让开街路。蛇们一条接一条游走过来,如梦寐一般,不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我们街西门江边的尤加利树、枣树、蕉树、青竹、簕竹都被砍掉了,江岸边建起两幢居民大楼和几间小屋。蛇的地盘没有了,蛇也越来越少了。很多地方办起了蛇养殖场。看来天赋蛇权是没有的,在人统治的世界,只有人赋蛇权。(作者为律师,北海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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