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大海的英雄花（一）
生命中总有一些不经意的回望，深深地镂刻在心中，永不磨灭。在那青春岁月的日子里，一次路经蜀南，突然看见金沙江畔傲然屹立着一排参天大树，树冠上盛开着一簇簇灿烂的花朵，远远望去好似天边一片片红云。近观仰望，树干挺拔，姿态伟岸，满目灿烂，有一朵花从树上飘落在我的面前，生命的升腾与坠落在刹那间完美谢幕，却质地坚挺，壮美豪迈，令人动容。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生长在南国的木棉树，也叫英雄花。
30年后的今天，第一次发现在我生活的城市南国北海的侨港镇，南起环岛路，北至侨兴路，也有一路木棉树，迎春盛放，如火如荼，长空尽染。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却是他工作的地方，是他出入的一条必经之路，难道这木棉树为他生长，英雄花因英雄而盛开？！电影般的回访在这里重叠，有一股来自远方厚重的声音在奔跑，天地唱和，英雄的生命开鲜花，那一株株火红的木棉花不就是英雄生命的底色吗？！英雄花，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大英雄，想起了与英雄结缘的点点滴滴。
我们的英雄，是一位中国边防军人，他叫骆春伟，他把自己火红的身影投射在北海这片蔚蓝海域，与大海厮守，与天空唱和，与木棉绽放，与渔民心在一起，他以自己伟岸的身躯托起了侨港这片平安海域。
第一次认识英雄骆春伟，是在2012年12月30日，北海市文联邀请中外画家“画说北海”到涠洲岛采风创作，慰问军营官兵。当我们乘坐的客轮缓缓地停靠在码头的时候，在熙熙攘攘接站迎客的人群里，看见一位身着橄榄绿、频频挥手致意的军人。当我迎上去正准备自我介绍时，他快步上前，双脚一并，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突如其来的举止，令人惊喜和感动，这是世界上最美最神圣的礼遇，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骆春伟当时是涠洲岛边防派出所副所长，他带着两个干警，热情地帮我们扛东西。问到涠洲岛，他句句有感，如数家珍。原来，他是涠洲岛人，对家乡充满了亲切自豪感。他一边介绍涠洲岛景点景区，月亮湾、滴水丹屏、五彩滩、教堂等，一边提醒大家注意脚下刚下过雨，以防滑倒。
虽然是年末岁首，亚热带气候的涠洲岛全无凉意，雨后的阳光炙热着大地。艺术家们要在涠洲岛火山口写生，需桌子、椅子及绘画的展板等东西较多，上坡下坎路又滑，只见骆春伟手提肩扛，来回地奔忙着搬运、接应，累得满头大汗，汗水湿透了衣背。有位画家见状对他说：“太热了，把风纪扣打开吧！”说着，还想去帮他。他立刻放下手中提着的东西，用手捂了一下胸脯，并对这位画家行了一个军礼后，又提着东西向前走了，在场的朋友都不禁笑出声来，被他的认真劲和一副憨厚的笑容所感动。
涠洲岛采风活动临近结束时，骆春伟走近我，一副怯怯的表情欲言又止，原来他是想求书法家写一幅“南疆卫士”的条屏。这次涠洲岛采风创作真辛苦他了，这小小的要求，没有儿女情长，没有“小我”，只有“大我”，多好的战士啊。
谈笑间,一幅饱蘸浓墨、厚重端凝、遒劲有力的“南疆卫士”书法作品渐次展现在大家面前，骆春伟连连致谢。我和书画家们让他站在中间，共同牵着这幅近一米多长的作品与大家合影留念。同时，也让我记住了他的担当与情怀，记住了一个军人的伟大而崇高的梦想。从那以后，因工作原因，我们常有联系，每次陪同外地作家到涠洲岛有困难时就会找他帮忙，也日渐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来，听说他从涠洲岛调到公馆边防派出所。再后来，他又调到侨港任职。到了侨港，离我工作单位近了，心里想着哪天抽空与他聚聚。
然而没想到的是，2016年10月20日这天下午，突然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侨港镇电建边防派出所所长骆春伟舍生忘死、投入汹涌的大海揽船救人时失踪了。政府、驻军、渔民正在八方搜救！我顿时紧张起来，有股锥心般地疼痛，为他的平安祈祷。
当天晚上，北海新闻及全国媒体报道了骆春伟“舍身断火，英勇献身”的实况。我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不敢相信，说没了就没了?滂沱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想究其原因，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几天，英雄的事迹在神州大地上传唱。音容笑貌犹在，我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被他牵动得难以入眠。
不久，北海公安边防的一位领导在看电视时，无意看到我在接受一个文化活动采访，遂对身边的战士说了一句“就请电视上这位写好了”。这完全是随机点了我的将，而八方打听找到我，这之前互相并不认识。不是别人，而是我，让我来写骆春伟的报告文学，完成国家公安边防总局要求将出全国英模报告文学专辑任务。这虽非常偶然，但我欣然接受了。随后连续近半个多月的采访，进军营，走民居，访故友，找同学，会乡亲，采访中还专门叮嘱录好音。哪知在准备整理录音时，陪同我采访的边防干事发来微信：“对不起了，由于我的操作不当，没录上音。”电话的那一头，声音非常沮丧。匪夷所思，半月多的录音啊？我一时无语。要是在平时，我可冒火了，而且我还特别叮嘱过。但在今天，却例外，我格外地平静，实事上，他在我心里早已录上了“音”。
骆春伟不是第一次救人了，他的水性很好，渔家的孩子，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怎么说没就没了？我带着疑问上路，去追寻英雄走过的足迹。
2016年10月19日，骆春伟结束了凭祥友谊关学习培训归来，第二天10月20日，也就是他遇难的这天，他本应该休息一天的，他却起早7时多去了侨港电建派出所上班。哪知他到派出所的几个小时后，也就是在当天上午的11点37分，骆春伟所长接到边贸码头一艘渔船失火的电话，他本能地立即拉响了紧急集合铃，对身边的战友大声说：“快拿灭火器，跟我来！”时间就是生命，灾情就是命令。
骆春伟带领5位干警飞速奔向火灾现场，只见现场渔港上空浓烟弥漫，火光熊熊，着火的是一艘中型木质渔船，离岸太远，消防水枪根本够不着，航道已经被堵死，救援船、交通船无法靠近。失火渔船上还装着大量柴油、煤气罐，危机四伏，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岸边的人群一片混乱，情况万分危急。必须用缆绳绑住失火渔船拉回来灭火，哪知缆绳被烈火烧过不堪重负一拉就断了，失火的渔船正在向聚集港内的数百艘回港避风的船只漂移，化解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有人跳下去，把失火渔船拉回来灭火。
在这万分危急关头，骆春伟义无反顾，“我去！”他迅速脱下衣服和鞋，奔向大海。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浪接着一浪，骆春伟用嘴咬着缆绳奋勇游向失火渔船，失火渔船的背后，是数百艘密密集集停靠的渔船。
用生命去拯救生命。英雄壮举在召唤，在骆春伟的精神鼓舞下，先后又有3位渔民相继跳进海里跟随，一次一次努力，终于将缆绳系上失火渔船。这时，岸上的几十人拉着这根救命的绳子，齐声喊着号子奋力拉拽，把上百吨的船体拉到了岸边，消防水枪这才用上了劲，经过一阵猛烈地喷射，最终扑灭了大火。
十几分钟以后，突然有人想起来，骆春伟呢？在场上的人开始疯狂地寻找骆春伟。战士们、侨港的渔民和群众、在场所有人的都在呼喊，骆春伟，春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或许，骆春伟太累了，去某个渔船休息睡着了，或许他回家换衣服去了，或许……时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一刻一个钟又一个钟头过去了，大家急了，岸上的渔民已经哭喊成一团了，急切地呼唤着骆春伟，心慌了，英雄啊，你到底在那里？一个接一个跳下海去寻找，搜救船开始搜救，骆春伟，不管你在哪里，我们都要找到你……15时25分，骆春伟在海里被发现，他被一块白布遮盖着抬上了岸。再后来，15时35分，载着骆春伟遗体的车辆离开码头。再后来，天上人间都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天，紧紧跟随着骆春伟纵身下海的渔民中有一位是侨港华侨造船厂的厂长张焱塍，他向我讲述了骆春伟跳海救火的过程和人生的最后瞬间。他对我说：“台风刚过的渔港，暗流汹涌，到处都是漩涡，看似平静的海面隐藏着巨大的危险。骆春伟是渔家的孩子，懂得危险，但如果不把失火渔船及时拉回来灭火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避台风渔港停有上500艘渔船，船上住着5000多渔民。一条船就是一家人的命，船没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厂长回忆这次下海的经历还心有余悸，十分后怕，那海水裹挟着柴油味、浓烟味、淤泥味、鱼腥味，令人作呕，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正常状态100米的距离，2至3分钟就可来回，而这次却游了七八分钟才游到，好不容易游近失火渔船，强烈的热浪扑来简直要把人烤焦。厂长说着说着话音哽咽沙哑，断断续续，这位一米八几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在我面前泣不成声。那天，跟随骆所长出警的小战士，在自治区举办的“骆春伟同志先进事迹主题情景报告会”上，手里捧着骆春伟纵身跳入大海前脱下来交给他的制服，抑制不住泪水一次又一次自责：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所长？为什么没有更快地找来救生艇？为什么让所长在自己眼前消失了？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别，小战士不能原谅自己，失声痛哭。
生前的战友讲述了与骆所长工作的那日日夜夜：战友病了，嘘寒问暖；出勤回来晚了，等着一起吃饭；节假日让战友休息，他来值勤；缉毒战斗发生的时候，所长总是冲锋在前，把危险留给自己……为了保护人民群众，为了维护边疆安宁，边防军人骆春伟总是无所畏惧，不只一次纵身跃进波涛汹涌的大海，直面血与火的考验，他总是说：“我不上谁上，我是军人，我是所长，我必须上”。（未完待续。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广西作协理事、《北部湾文学》主编，其散文集《大海不告诉你》获全国第五届冰心散文奖，报告文学《虹起北部湾》获中国作家协会2015年定点生活扶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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